BOOK II(第14/34页)

大维,亲爱的大维——我用咱俩喊的名字呼唤你,却不见你的人。你可知道你不在有多么残忍?我诅咒你的伟大,是伟大带走了你,让你羁留在异国他乡,我恨那些地方,因为你守着它们而不是守着我。我知道你跟我说过,对必要之事感到怨愤是孩子气的;但是你的身体远离了我,你的智慧便也舍我而去了,我只是个躁动的孩子,一心盼着你回来。

自从你爱上了我,你一日不在眼前我就无法快乐,我又能拿什么说服自己要甘心让你远走?拿丑闻,你说过,我跟着你会是丑闻——但尽人皆知的事情又有什么丑闻可言。你的敌人窃窃私语,你的朋友默不作声;双方都知道尽管别人自感有必要循规蹈矩,你却不受习俗的约束。况且这也不碍着别人。我丈夫既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不像地位较低的男子那样怀着占有欲;我们从一开始就有默契,我可以有情人,梅赛纳斯也可以追求他自己的偏好。他过去不是个伪君子,现在也不是。至于李维娅,她似乎安于现状;我在朗诵会上见到她,她对我说话客气;我们不是朋友,但我们和睦相处。在我来说,我几乎是喜欢她的;因为是她选择了放任你,所以你才成了我的人。

你是我的人么?你在我左右的时候,我知道你是,但是你遥不可及的时候——你那将我带入妙境的抚摸又在哪儿?我的不快乐让你得意么?我希望如此。情人是残忍的;如果我知道你也像我一样不快乐,我就差不多是快乐的了。告诉我你不快乐,好让我得到一些安慰。

因为我在罗马找不到安慰;一切在我看来都那么琐碎无聊。我出席我的地位要求我去的节日庆典,那些仪式看上去都十分空洞;我到竞技场去,毫不在乎谁赢了赛马;我到朗诵会去,心思从诗篇游开——哪怕是我们的朋友贺拉斯的诗。这么多个星期以来,我都对你忠贞——哪怕不是真的,我也会这样告诉你。但那是真的;我确实忠贞。这你会在意么?

你女儿很好,也满意她的新生活。我每星期去拜望她和马尔库斯·阿格里帕一两次。尤利娅似乎喜欢见到我;我觉得我们成为朋友了。她肚里的胎儿已经很大了,看起来她对将为人母很是自豪。我是否想替你生个孩子?我不知道。梅赛纳斯会说什么?那会是又一桩丑闻,但多么好笑的丑闻呀!……瞧,我想念你时这样絮絮叨叨,就像你在身边时一样。

没有什么太有意思的闲言碎语值得给你讲。你离开罗马前鼓励的婚姻终于都一一实现了。提比略看上去放弃了野心,娶了维普撒尼娅;尤卢斯·安东尼与马尔凯拉结了婚。现在尤卢斯成了你的外甥女婿和屋大维家的成员,他似乎很开心,连性情乖戾的提比略也透着几分喜气——尽管他知道,他娶到阿格里帕的一个女儿并未赢得很大利益,不像尤卢斯娶到你的外甥女那样占尽上风。

今年秋天你会回来我身边么?一旦冬天刮起风暴,再上路就不可能了。还是说你会等到春天呢?你这样长久在外,我不知如何能禁受煎熬。你要告诉我可以怎么禁受。

VII.书信 昆图斯·贺拉斯·弗拉库斯 致盖乌斯·奇尔尼乌斯·梅赛纳斯 发往阿雷佐(公元前19年)

我们的维吉尔死了。

方才我接到噩耗,得知追逐我们所有人的无情命运赶上了我们的朋友,现在我感到的是麻木,这麻木想必是最早到来的宿命感,趁着悲伤尚未淹没我的麻木,我得写信给你。他的遗体在布林迪西,由屋大维料理。细节很笼统,我就将已经听说的向你转述吧,因为屋大维的悲伤肯定会让他一时无法给你写信的。

维吉尔为了修订诗稿而离开意大利,但修改过程显然并不顺遂。因此,屋大维从亚细亚返回罗马途中驻跸雅典时,轻易便说服了离家不到半年,却已满怀乡愁的维吉尔,陪同他回意大利去。也或许是他有点预感自己将不久于世,不愿病死异邦。无论如何,在最后的旅程动身前,他说服屋大维与他一道访问墨伽拉;也许他希望看看据说是忒修斯年轻时杀死凶手斯喀戎的岩石山谷。[42]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维吉尔在阳光下待了太久,害了病。然而他坚持继续这个旅程;登船以后,他病势加重,复发一种患过的疠病,抵达布林迪西三天后与世长辞。屋大维守候在病榻前,陪伴他去到那一去无回的旅程上最远的地方。

我听说,他弥留的数日间,多数时候都处于谵妄之中——但我不怀疑,谵妄的维吉尔比多数人清醒着的时候也明智一些。最后他说了你的名字、我的名字,还有瓦里乌斯。他让屋大维答应,要将他未改妥的《埃涅阿斯纪》手稿销毁。我觉得他不会遵守诺言。

我曾经写道,维吉尔是我一半的灵魂。现在我感到当时以为言重的其实是说轻了。因为是罗马一半的灵魂长眠于布林迪西;我们的损失超出了我们的估量。——但我的心思总是回转到小事情上,那些也许只有你和我会懂的事情。他长眠于布林迪西。我们三人快乐地横穿意大利,从罗马到布林迪西,是什么时候的事?二十年了……历历如昨。客栈的店家在火炉里烧着青嫩的枝条,冒着烟,我至今可以感到自己眼睛的刺痛;我可以听见我们的笑声,就像放学的儿童。还有我们在特里威库斯勾搭的那个村姑,她答应到我房里来,却爽了约;我听见维吉尔打趣我,记得那打闹。也有安静的谈天。也有出了乡间,在布林迪西享受到的奢侈。

我不会再回布林迪西了。现在悲伤淹上来,我无法再写了。

VIII.尤利娅手记 潘达特里亚(公元4年)

我年轻的时候,初识特伦提娅,我觉得她是个心思琐碎、愚笨而好笑的女子,不明白我父亲为何对她钟情。她叽叽喳喳像只喜鹊,恬不知耻地与每个人调情,在我看来,她的脑子也从未用于任何认真的思考。我不喜欢她的丈夫盖乌斯·梅赛纳斯,虽然他是我父亲的朋友;我也从来不能理解特伦提娅为何同意与他结合。回想当年,我看出我和马尔库斯·阿格里帕的婚姻也几乎一样奇怪;但那时我年少无知,只关心自己,其实什么也不懂。

我觉得自己现在终于理解了特伦提娅。她以自己的方式,也许比我们所有人都要明智。不知她后来怎么样了。这些静静从你生活中溜走的人,都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