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沃斯·托黑(第63/72页)
她低下头,再没扬起来,甚至对正在寻找的答案也似乎漠不关心了。
“凯蒂,”他略带责备地柔声说道,“凯蒂,亲爱的。”
她默默地等待着。
“你真的想让我告诉你答案吗?”她点了点头。“因为,你知道,在你说的话里面,你已经给了自己答案。”她抬起了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感情。“你一直在谈论什么?抱怨什么?关于你不快乐的事实,关于凯蒂·海尔西,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这是我有生以来所听到的最为自我的演说。”
她聚精会神地眨眨眼睛,好像被一堂难懂的课搅得迷惑不解的小学生。
“难道你不明白,一直以来你是多么自私自利吗?你选择了一份高贵的职业,不是为了能完成多少善行,而是为了从中找到你所期望的个人快乐。”
“但我真的想帮助人。”
“因为觉得帮助别人后,你会因善良而品德高尚。”
“噢!是的。我本来觉得帮助别人是对的。想做善事也是邪恶的吗?”
“是的,如果它是你的主要关注点。难道你没看见那么多人都以自我为中心吗?只要我品德高尚了,让别人都见鬼去吧。”
“但是如果你没有……自尊,你怎么做事情呢?”
“你为什么一定要做什么事情呢?”
她摊开了双手,迷惑不知所措。
“如果最初关注点是你为什么做,为什么想,为什么感悟,为什么拥有或为什么没有——你仍旧是一名普通的自我主义者。”
“但是我不能跳出自己的躯体。”
“的确不能。但是,你能跳出狭隘的灵魂。”
“你的意思是,我必须想不快乐?”
“不是,你必须停止想任何事情,必须忘记凯瑟琳·海尔西小姐是多么举足轻重。因为,你明白,她并不举足轻重。一个人只有和其他人联系在一起时,只有当他有用、能为别人提供帮助时,才是重要的。除非你完全明白,否则你所能期望的只是这种或那种形式的苦难。为什么非得把你觉得自己对别人残酷这个事实搞成一个天大的悲剧呢?你就是对别人残酷,又怎么了?那只是一种成长中的痛苦。没有一定的过程,一个人不会从动物的残忍跳跃到人类的灵性,这些转变中有一些或许是邪恶的。一个美丽的女人通常首先是笨拙、腼腆的少女。所有成长都要求毁灭,不打破鸡蛋,就不能做蛋卷。你必须愿意忍受苦痛,愿意残忍,愿意不诚实,愿意不纯洁——一切事情,亲爱的,去消灭最顽固的根源——自我。只有当这些都毁掉,你不再关心,忘却了自我,忘却了你灵魂的名字时——只有那时你才会知道我所说的那种幸福,灵魂的宏伟之门才会在你面前打开。”
“但是,埃斯沃斯舅舅,”她小声说,“大门打开的时候,到底谁要进去?”
他哈哈大笑,活泼清亮,听起来像是欣赏的笑声。“亲爱的,”他说,“我从没想过你能让我吃惊。”
然后他的脸又变得热情洋溢了。
“高明的玩笑,凯蒂,但是,你知道,我希望,那只是一个高明的玩笑。”
“是的,”她不自信地说,“我是这样想,还有……”
“当我们在对付抽象的东西时,不能太咬文嚼字。当然,是你进去了。你不会丧失自己的身份——你只是得到了一个更大的身份认同,这个身份将是每个其他人的一部分,整个宇宙的一部分。”
“怎么回事?用什么办法?什么的一部分?”
“噢,你明白,当我们的全部语言都是个人主义的语言,使用的是个人主义的术语和迷信,用这种语言来讨论这些事情有多么困难。‘自我认同’——是一种幻影。但你不能用破碎的旧砖建造新房子,不能期望用‘现代观念’这个工具来彻底地理解我。我们已经因为迷信自由主义中了太深的毒。在一个无私的社会里,我们不可能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们也无法去感觉,不管以什么方式感觉。我们必须先摧毁自我。这就是为什么心智如此不值得信赖的原因。我们一定不要思考,我们一定要相信。相信,凯蒂,即使你的心智背叛你,不要思考,而要相信。信赖你的心,而不是大脑。不要思考,而是感觉、相信。”
她静静地坐着,很镇定,但不知为何,看上去像是被坦克碾过的一件东西。她顺从地小声说:“是的,埃斯沃斯舅舅……我……我没有那样想过。我的意思是,我总是觉得自己必须想……但你是对的,我是说,如果我是想说‘对’这个字,如果是一个字……是的,我会相信……会尽力去理解……不,不是去理解,是去感觉,去相信。我的意思是……只是我那么脆弱……在和你谈话以后我总是感觉那么渺小……我觉得在一件事上我是对的——我没用……但是没关系……没关系……”
第二天晚上门铃响的时候,托黑亲自开了门。
他微笑着让彼得·吉丁进了房间。审判之后,他期望吉丁来他这儿;他也知道吉丁需要来这儿。但是,比他期望的晚了点。
吉丁心神不宁地往里走着,他的手看起来好像很沉重地挂在手腕上。他的眼睛浮肿,面部皮肤松弛。
“你好,彼得,”托黑欢快地说道,“想来看我?来得正巧,很走运,我整个晚上都没事。”
“不,”吉丁说,“我想看凯蒂。”
他没有看托黑,没有看见托黑眼镜后面的眼神。
“凯蒂?但是当然!”托黑快活地说道,“你知道,你从没来这儿看望过凯蒂,所以我想不到这个,但是……赶快进去吧,我相信她在家。这边走,你不知道她的房间吧?第二个门。”
吉丁顺着客厅重重地拖着脚步走,来到凯瑟琳的门前,敲了几下,听到她回应的声音,他进去了。
托黑站在那儿,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脸上若有所思。
看见客人的时候,凯瑟琳跳了起来。她迟钝地、难以相信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冲向床,抓起她放在那儿的腰带,匆匆忙忙地把它塞进了枕头底下。接着又忽地摘下眼镜,攥在手里,悄悄地揣进了口袋。她不知道怎样会更糟糕:是像现在这样,还是坐到梳妆台旁,当着他的面儿给自己的脸化化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