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沃斯·托黑(第66/72页)
彼得·吉丁感觉没有讲话的必要,他似乎不再是彼得·吉丁了。他不请求温暖,也不请求怜悯,什么也不问。她想起他们正在干的这件事,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理解,近乎温柔。他沉稳地直视她的眼睛,她看到了理解,但是没有想法。好像他的那一瞥是在说:“是的。”没有别的什么了。
他们已经出了这座城市,冷冷的棕色公路飞奔着迎接他们,这时候他说:“这附近的交通警察很糟糕。有没有以防万一带着你的记者证?”
“我不再是记者了。”
“你不是什么了?”
“我不再是记者了。”
“你辞掉了你的工作?”
“不,我是被解雇的。”
“你在说什么?”
“最近几天你一直在哪儿?我原以为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
“对不起,最近几天我不大能跟上事态的发展。”
几英里之后,她说:“给我一支烟,在我的包里。”
他打开她的包,看见了她的香烟盒,她的粉盒,她的口红,她的梳子,一方折好的白得令人不敢触摸的手帕,散发着一股属于她的淡淡香水味。在他体内的某个地方,他想,这差不多就像在解开她衬衫的扣子。但是,他没意识到这个想法,也没有意识到他打开她的包时那种亲密。他从她的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点燃,从他的嘴唇上拿下来放到了她的嘴唇上。“谢谢,”她说。他为自己也点了一支,合上了包。
他们到达格林威治时,是他问着路,告诉她往哪开,在哪条街转弯。他说:“就是这儿。”接着他们在法官的房子前停下来。他先下了车,又把她从车里扶出来。他按响了门铃。
他们在客厅里结了婚。那个客厅里陈列着几把扶手椅,上面覆盖着退了色的花毯,有蓝色,有紫色,还有一盏镶着玻璃珠的灯。证婚人是法官的妻子和隔壁一个名叫查克的人。请查克过来时,他正在做家务,身上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次氯酸钠的味道。
然后他们回到了车上,吉丁问:“你累了吗?想让我开一会儿吗?”她说:“不用,我来开。”
通往城市的公路从一片棕色的田野里穿过,地面上每一个凸起的西侧都有一抹令人疲倦的红色。紫色的暮霭正吞噬着田野的边缘,一道凝滞的红色火焰横亘在天空中。几辆小车向他们驶来,还能看见棕褐色的模糊影子。其他的车则打开了车灯,只看见两点不安分的黄色光团。
吉丁看着公路,公路很狭窄,从汽车挡风玻璃中间看过去,它就像是一个小破折号,嵌在大地和山脉之间。所有这一切都被限制在他面前这块长方形玻璃里。但是公路随着挡风玻璃一起向前飞奔、延展。公路铺满了玻璃。它碾过玻璃的边缘,把它撕裂,好让车上的两个人过去。车的两侧好似汇成了两条灰色的绸带。他想这是一场竞赛,他等着看玻璃赢得胜利,等着看汽车在那小小的破折号上横冲过去,让它来不及延伸。
“我们先去哪儿住?”他问,“你那儿还是我那儿。”
“当然,是你那儿。”
“我宁愿搬到你那里。”
“不!我要关上我的住处。”
“你不可能喜欢我的公寓。”
“为什么不?”
“我不知道,它不适合你。”
“我会喜欢它的。”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问道:“现在我们如何去宣布这件事?”
“随便你,我把这个自由给了你。”
天变得更黑了,她在车头灯的光线中行驶。他注视着星星点点的交通灯,低低地站立在道路两旁,当他们接近时突然变得生机勃勃,用有知觉的、诡异的、闪烁的灯光拼出“向左转”、“向前走”。
他们默默地开着车,但是现在他们的沉默里没有了默契;他们不是在一起走向灾难,灾难已经来了;他们的勇气不再重要了。
他感到困扰,没有信心,不像每次多米尼克·弗兰肯在场时他所感觉到的那样。
他半转过身看着她。她双眼紧盯着公路。冷风中,她的侧影安详、遥远,可爱得令人难以承受。他看着她那紧紧握着方向盘的、戴着手套的手,又向下看着制动器上纤细的脚,然后他又将目光上移到她腿部的线条。他的视线停留在她那灰色紧身裙狭窄的三角上,他突然间意识到,他有权利想象他正在想的一切。
第一次,他完全意识到了这桩婚姻的含义,然后他明白,他一直都在想着这个女人,这也许是一种对娼妓才有的感情,持久、无望而邪恶。我的妻子,他第一次想到,这个词里没有一丝的崇敬。他感到强烈的欲望,如果是夏天的话,他会让她开进路边的第一条边道,他会在那儿占有她。
他把胳膊从座位后面伸过去,搂住她的肩膀,手指勉勉强强地碰到了她。她没有移动,没有反抗,也没有转身看他。他拿开手臂,坐在那里,直直地凝视着前方。
“吉丁太太。”他平淡地说道,不是对她说,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彼得·吉丁太太。”她说。
当他们停在彼得·吉丁公寓前时,他下车,替她打开了门,但她静静地坐在方向盘后面没动。
“晚安,彼得,”她说,“明天我来看你。”
在他脸上的表情变成令人讨厌的诅咒之前,她补充说:“明天我要把我的一些东西送过来,然后我们再讨论每一件事情,一切将从明天开始,彼得。”
“你去哪儿?”
“我有一些事情要安排。”
“但今晚我要告诉人们什么呢?”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如果你想告诉他们的话。”
她把车拐到路上,开走了。
当她那晚进入洛克房间时,他笑了,不是他通常得知期望实现时那种淡淡的微笑,而是一种诉说着痛苦和等待的微笑。
自审判以后,他一直没见到她。她作完证就离开了法庭,从此,他没有听到她任何消息。他去她家,但是她的仆人告诉他,弗兰肯小姐不愿见他。
现在,她看着他,笑了。第一次,以一种完全接受的姿态,好像看到他就解决了所有事情,回答了所有问题,她仅仅是一个注视着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