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政治原则正如偏房小妾,需得赐予华服美衣,随时带上厅堂,给众人欣赏过目;偶尔还需专宠其中之一以博得眼球,但绝不可花费过多时间或金钱,否则“她们”将得寸进尺,束缚你的手脚,让你动弹不得。
来家里接她的出租车晚了七分钟,这让她怒火中烧。这是最后一次了。这一周出租车就迟到了三次之多。萨利·奎因可不希望被看作别的女人,和顾客会面的时候习惯性地迟到,到了之后露露美腿,调笑几句就敷衍过去。当然她不介意必要时露露美腿,但非常讨厌为迟到找借口。所以,她总是算好时间,不管去哪儿都确保比别人先到五分钟,做好万全准备,掌控整个过程。早起的鸟儿不仅有虫吃,还能决定别人吃什么虫子。明天早上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现在用的出租车公司炒鱿鱼。
她关上家门准备出发。这里是伊斯灵顿区非常现代时尚的区域。她住在一栋联排小别墅中,房间小巧别致,各项收费也比较合理。这花光了她在波士顿那场不幸婚姻中努力榨出来的所有积蓄;但她为了开公司贷了很多款,在银行眼里,这房子是她还不上钱时最好的抵押品,所以眼下她可不会跟那些财大气粗的竞争者一样,出入奢华的大酒店和娱乐场所。这栋房子有两个卧室,其中一个一开始是个婴儿房,也是她最先改头换面的房间。原来的墙纸上到处都是蹦蹦跳跳的小熊,她实在无法忍受,而且带来的回忆更是令她痛苦不堪。现在的房间里摆满了毫无人情味儿的文件柜和书架,上面摆的是一摞摞厚厚的打印资料,代替了原来的婴儿爽身粉和乳液。她不想过多地思念自己的孩子,她无法承受这种情绪。那不是她的错,其实不是任何人的错,但这并不能阻止那潮水一般涌来的负罪感。当时她坐在孩子身边,看着宝宝的手握住她的小指头,这是她全身上下小男孩唯一能握住的地方。他小小的眼睛疲乏无力,每一声呼吸都是在挣扎,身上插满了冷冰冰的管线,周围摆满了叫不出名字的外科设备。她久久地坐在那里,久久地凝视着自己垂危的孩子。他渐渐地不挣扎了,小小身体中的力量和精神完全退却了,一切都结束了。不是她的错,每个人都这么说。真的是每个人,除了她那猪狗不如的丈夫。
“您刚才说,去唐宁街?”出租车司机丝毫没在意萨利讽刺他不守时的话,自顾自地问道,“您在那儿工作,是吗?”发现她只不过是另一个讨生活的普通人之后,司机好像松了口气,开始驾轻就熟地抛出对政治领袖们的一连串抱怨和“观察结论”。他也不是说对政府有多痛恨,因为他的所有收入都是现金,所以基本上不会交什么所得税。不过这事也好像让他遗憾少了很多谈资似的。“哎,就是街上看上去太冷清啦,简直糟透了。一个星期后就是圣诞节了,一点气氛都没有。商店里顾客不多,招出租车的人也越来越少;就算招车的人给的小费也越来越少啦。不知道你在唐宁街那些朋友怎么说,但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句,苦日子就要来啦。老弗朗西斯·厄克特可得加把劲儿啊,不然他可待不长,他前面那位是谁来着?……科林格里奇。”
前首相下台还不到一个月,他就开始从公众的记忆中慢慢淡出了,多残酷,多无情。
她没理会司机的喋喋不休。出租车缓缓开过下着毛毛雨的昏暗街道,经过考文特花园和翻修过的七面钟纪念建筑,这里是真正的老城区,狄更斯时代这里曾经是伦敦最糟糕的贫民窟。伤寒流行,杀人无数,强盗出没,谋财害命。现在这一片林立着众多剧院,这里又是中心之中心。出租车经过一个剧院,里面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在一年中本该最繁忙的时候,表演却早已散场。小苗头能看出大事件,她默默想起兰德里斯的警告,或者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她在唐宁街头下了车,尽管司机非常明显地暗示说要小费,她也没有给。铁门旁的警察掀起雨披,对着腰间的步话机询问了几句,那边传来不甚清晰的回答,然后就放行了。几百米以外的地方,那道黑色的门若隐若现,她还没踏上台阶,门就开了。门厅十分寂静冷清,只有几个站岗的警察。她以来访者的身份登了记,丝毫没有她预先想的络绎不绝的访客与繁杂忙碌的场景,更和她初见厄克特那晚的人声鼎沸大相径庭。那晚才有个圣诞节的样子。现在则是节日之后,热闹全无。
三分钟之内她就已经经了好几双手,公务人员们拿腔拿调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强,看上去一个比一个重要。她被专人领着上了楼梯,走过长长的走廊,经过装满精美瓷器的展示柜,最后进入一个位置很靠里的办公室。门在她身后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奎因小姐,你能光临真好。”弗朗西斯·厄克特熄灭一支香烟,伸手示意她坐到角落里那排舒服的皮椅上。房间光线昏暗,摆着很多书籍,充满男子气概。没有顶灯,唯一的光源来自一盏台灯和两个侧灯。这里令她想起某个女士聚会夜去的帕尔马尔街那些绅士俱乐部。那里的时间仿佛不曾流逝,永远烟雾缭绕,氤氲着淡淡尼古丁的味道。
他去给她倒喝的,而她则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引人注目的鬓角,一双眼睛虽然微露疲态,却仍透露着目空一切的霸气,里面闪烁着永远不曾熄灭的光芒。他比她大了整整三十岁。他为什么让她到这儿来?他到底对什么样的研究感兴趣呢?他忙于准备两杯威士忌,令她不禁注意到那双柔软的手,样子很完美,修长的手指和精心修剪过的指甲,和她前夫的手相比实在是大相径庭。这样的手应该不会紧紧攥成拳头,直直地捶在她脸上或肚子上导致她流产吧?那是压垮他们疯狂脆弱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男人啊,都不是好东西!
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水晶酒杯,啜了一口威士忌,脑子里还被过去那些痛苦的回忆纠缠着。这杯酒不合她的意:“您有冰块和苏打水吗?”
“这是纯麦威士忌啊。”他抗议道。
“我是个纯单身的女人。妈妈总是告诉我千万别喝纯的酒,免得失态。”
他似乎被她的坦率给逗乐了:“当然得听妈妈的话了。不过我请求你再多喝两口,就两小口。这个威士忌很特别的,是在我的出生地苏格兰高地附近酿造的,只能加一点点水,加了别的就毁了。你喝个两小口感觉一下味道,要是还不喜欢,你要多少苏打水和冰块我就给你多少。”
她又啜了一口,果然感觉没那么烈了。她点点头:“今晚算是长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