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他有两个好品质:第一个我记不得了;第二个他也很久没表现出来了。

整个晚上,米克罗夫都在自己阴冷空荡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想找些让自己分心的办法。今天真是糟透了。肯尼突然取消了两人的约会,跑到远东地区旅行去了,整整十天呢,也就是说圣诞节期间他都不在。肯尼打电话来的时候,米克罗夫正和国王在一起,所以没跟肯尼说上话,只从秘书那里拿到一条口信,祝他圣诞快乐。米克罗夫看着家里冷冰冰的墙壁,想象着肯尼已经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海滩上欢腾跳跃着,自己乐不思蜀,或者和别人玩儿得乐不思蜀。

国王陛下也没给他好日子过,发着各种各样的牢骚,骂政府把他的演讲稿给改得面目全非。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米克罗夫觉得很自责。难道他的职责不是该确保国王的观点被民众听到、被政府了解吗?他感觉自己辜负了陛下。只要肯尼不在身边,没有对他施展解放自我的魔法,他的全身就会被这样的罪恶感和负疚感占据。

他的家太整洁,太井井有条了,看上去根本不像个人住的家。奥菲娜没他那么爱收拾,此时此刻他甚至希望看到前妻留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找遍全屋,就连厨房水槽里都没有一个脏盘子。他已经走来走去整整一晚上了,躺不下,坐不稳,心静不下来,孤独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试图借酒浇愁,但再多的酒也无法将他从深沉的愁绪中解救出来,他再次体会到一种溺水般的绝望。想起肯尼,只能让他妒火中烧。他尽量想工作,想自己另一面的生活,希望能从糟糕的儿女情长中摆脱,结果只是感到了强大的压力,国王对自己的信念太热情了,而且对现任首相的不满日益加深:“都怪我,对他那么坦诚,以为他和别人不一样。都是我的错。”国王一直喋喋不休地重复这句话,但米克罗夫觉得这都是自己的错。

他终于在书桌旁坐下来,国王被“阉割”过的演讲稿就摆在眼前。桌上放着一个银相框,里面还是奥菲娜的照片;记事簿翻开的那一页上,圈上了肯尼回来的大概日期。数次添满的酒杯在本子皮面上留下一圈圈的水痕。天哪,肯尼怎么走了呢?米克罗夫需要有人和他一起交谈,提醒他有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等他去探索,打破他周围令人窒息的沉默,让他从负疚和失败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啊。此时此刻,他困惑茫然,脆弱无助,豪饮也解决不了问题。电话响起的时候,困惑与脆弱仍然挥之不去。

“你好,特雷弗。”他问候了打电话来的《每日纪事报》王室特派记者,“我正盼着谁给我打电话呢。找我什么事?我的天啊,你说什么?”

“我不高兴,我他妈的很不高兴。”《太阳报》的编辑是个出生于约克郡山区的男人,身量矮小,但精瘦结实。此时他正小声骂着脏话,手里拿着翻在头版的《每日纪事报》。他越读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沮丧,骂声随之提高:“萨利,把那个不干活儿的野杂种给我找来!”

“他在医院里呢,刚割了阑尾。”办公室敞开的门外传来一个女声。

“他就算进了他妈的棺材我也不管,就算入了土也要掘地三尺,让他来接电话!”

罗德里克·马瑟尔阿普在报界有响当当的名声,诨名“野杂种”。他是这家报纸的王家特派记者,拿钱干活儿,干的就是打听和窥探在各个王家宅邸那谨慎小心的高大外墙后面,谁在对谁做什么。现在他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但并不代表就能休息片刻。

“野杂种吗?我们怎么没拿到这个新闻?”

“什么新闻?”一个虚弱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我在你身上砸了那么多钱,让你去买通宫里的仆人、司机和‘包打听’,就是要随时随地对那儿的情况了如指掌,结果你他妈还是没拿到这个新闻!”

“什么新闻?”声音又一次插了进来,显得更虚弱了。

编辑开始拣报道里重要的地方读。有国王的演讲稿中被政府删掉的部分;有政府建议加上去的内容,谈论的全是紧急情况和乐观的展望,而国王拒绝使用这部分稿子。原来,国王最近对国家慈善基金会发表的演说背后,有他妈的这么多猫腻和故事呢。

“我要报道这个事情,野杂种。谁在欺负谁?四十分钟以后就要给我,我们登在下一版上。”编辑马上动笔在纸上写下交稿的最后时限。

“可是我连新闻都没看到呢。”特派记者抗议道。

“你那儿有传真机吗?”

“我在医院里啊!”那头哀怨地继续抗议。

“我骑车给你送过来。现在你就打电话,十分钟之后再给我电话,必须得爆点儿相关的料。”

“你确定这事是真的吗?”

“我他妈的不在乎到底是不是真的。这新闻也太棒了,简直看得人蛋都要碎了。四十分钟以后,我希望能在头版上见到它!”

全伦敦的报社编辑都在以类似的方式催促自己手下疲惫不堪的王室特派记者。近来空气中弥漫着经济衰退低迷的气息,广告收入开始露出减少的苗头,这意味着紧张的投资者们会选择保本,牺牲报纸,牺牲编辑。伦敦报业需要一个新闻,能大大增加发行量。明天的销售量会成万上涨。而且,这个新闻很有挖掘的潜力,感觉会一直持续下去,一直,一直,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