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二(第25/25页)

“是杀人吗?”我问,因为艾米莉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揉搓着他冰冷的手。

“是的,怎么说呢,我想是杀人。他在场。那天晚上我回来时,我压不住火了,别说有多恶心了。我对他们说……然后他们中的一个说是丹尼斯干的,他是第一个拿上自己东西走的人。我想,他的东西就是一块石头。他第一个走,然后其他人——四岁的孩子,跟着他走了。当我回到公寓时,你知道吗,死人躺在那里,他们都在……丹尼斯在那里,意外地在他们中间,领着他们干——这不是他们的过错,这怎么可能是他们的过错?你怎么能怪罪一个四岁的孩子呢?”

“没有谁怪罪他们。”艾米莉温柔地说。她眼睛闪闪发亮,脸色却非常苍白,她坐在杰拉尔德身边就好像守卫和保护他,就好像她已营救了他,现在不会放他走了。

“不能怪罪,既然没人能救他们,那也同样不该怪罪他们,对不对?对不对?”他向我恳求道。

我们坐过了整个长夜,等待着。我们当然预料会有一次攻击、一次来访、一位使节,会有某件事情发生。在我们上面,巨大的空楼没有一点声音。随后的一整天都在下雪,天色阴暗,天气寒冷。我们坐着等待,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知道艾米莉预料杰拉尔德会去楼顶上走一趟,去看看怎么回事。她必须得劝阻他。但他没有去的意思。几天之后,他只是说了一句:“好吧,也许他们已经搬到别处去了。”

“那些动物也走了?”艾米莉不满地问,她想着上面那些可怜的动物们。

他抬起头看着她,发出短促的一笑,这一笑意味着对什么问题想出了一个结论——一个决断,但这个决断掺杂着冷嘲热讽或抵触情绪。“要是我上去,我可能又会被拖回去,没什么好处。至于那些动物,它们必须像别人一样把握自己的机会,上面还有其他人呢。”

于是,我们默默地继续过下去——我们四个。

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但在杰拉尔德加入我们之后,我不能说结束。我们在那里等待冬天的结束,我们知道这是一段很长的时间,我们疲惫的身心会感觉这段时间格外漫长。没完没了的一段时间,但不会比整个冬天更漫长。后来,在一个清晨,一块微弱的黄色污斑停留在墙上,隐藏的图案苏醒了,显现出来。这就是我们等待的时刻——我的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致使我朝那还在熟睡的三个大声呼唤:“艾米莉——艾米莉!杰拉尔德,艾米莉,快来呀。雨果,你在哪儿?”

从艾米莉的房间,得得地跑出了那条脾气执拗的狗——雨果,它后面跟来了杰拉尔德和艾米莉,两人都裹在毛皮里,打着哈欠,头发乱蓬蓬的,并不吃惊,但眼睛里闪着询问的目光。雨果一点不感到惊讶:它在墙边非常警觉、充满活力地站着,它朝墙里面看,就仿佛它最终想要的、需求的和认识的将在这里发生,它已经为此作好了准备。

艾米莉拉着杰拉尔德的手,和雨果一起跨越森林的屏幕走进了……现在都很难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身处的地方,那里可以为我们呈现一切——以这种或那种方式摆设的房间贯穿了千年的趣味和习俗,墙壁破损、倒塌再重新生长,房子的屋顶像森林的一个层面——青草萌生、鸟儿筑巢,房间被捣毁、废弃和洗劫。雷声轰鸣、电光闪闪的云层下面,有一片鲜绿的草坪,草坪上有一只巨大的带麻点的黑色钢蛋,但被磨光、磨亮了,反射着黑荧荧的光。蛋的四周站着艾米莉、雨果、杰拉尔德、她的军官父亲、她那庞大的笑盈盈的威武母亲,还有小丹尼斯——这个四岁的罪犯紧紧抓住杰拉尔德的手,握住它,抬头端详他的脸,微笑着——他们站在那里,看着这只钢蛋,直到它在他们处身之地产生的力的作用下破裂,分成几瓣倒下,从里面出现了……也许是一个场景:人们在一个静悄悄的房间里弯着腰用各种形状的材料在地毯上玩拼图,本来这地毯毫无生气,直到恰好对应的图形配上,它便被注入了活力。可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见到那个场景,或者即便见到了也不够清晰……那个世界,呈现为一千个闪烁的小亮块,小亮块上许多图景杂乱地堆在一起,所有图景都转瞬即逝,迅速转变成另一幅画面。在我们走进去时,这个世界开始折叠,自动包裹起来,逐渐淡去,变小和消失,所有的一切——树木、小溪、青草、房间和人都是这样。但我一直在寻找的一个人还在那里——她在那里。

不,我不能清楚地说出她是什么样子。她美丽——这一个词就足够了。我只在一瞬间看到了她,马上就像黑暗中迸发的火星一般熄灭了——只是一瞥:她正好转过脸朝着我,我能说的就是……无话可说。

正当这个世界在她周围折叠起来时,她转身一直朝前走去。这时她的旁边是艾米莉,艾米莉的旁边是雨果,还有落在艾米莉和雨果后面的杰拉尔德。是艾米莉,却已大大超越了她本人,彻底变换了容颜,而黄狗雨果也有了它新的自我——一只堂皇、英俊的狗,非常高贵和得体,走在她身旁,她的手放在它的脖子上。两个走得很快,跟着那一个在前面引路的她,她要带艾米莉和雨果离开这个崩溃的小世界,进入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世界。两个在跨越另一道门槛后,立即转过了脸,笑了……杰拉尔德看到了那两张脸,他跟在后面,但仍陷在那可怕的冲突中,犹豫再三,踌躇不前,与此同时,光彩夺目的碎片在他周围盘旋。接着,在最后一刻,他们来了,他的孩子们奔跑过来,牢牢抓住他的手和他的衣服,在其他东西像墙壁那样最后消融之后,他们也都迅速地跟着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