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十章(第8/13页)
我们走进另一间屋子。走廊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突然一个意大利老汉(他已流亡多年,生活困苦,靠出售冰淇淋为生)抓住加里波第的上衣下摆,拦住他,泪流满面地说:
“啊,现在我死而无憾了!我看见他了,看见他了!”
加里波第拥抱和亲吻了老人。这时老人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用非常快的意大利老百姓口语向加里波第诉说自己的遭遇,但是讲到最后,他那南方口音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变得流利了:
“我现在可以死而无憾了,但是您,愿上帝保佑您长命百岁,为了我们的祖国,为了我们,您要一直活着,活到我从坟墓里重新站起来的时候!”
他捧住加里波第的手拼命亲吻,临走的时候还哭个不停。
尽管加里波第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但是显然他也很激动。他坐在不大的沙发上,夫人们围住了他,我站在沙发旁边,痛苦的思想像乌云一样掠过他的脸孔——这一次他终于忍不住了,说道:
“有时我也会觉得害怕,觉得痛苦,我怕我会忘乎所以……一切都太好了。我记得,当我作为一个被放逐的人从美国回到尼斯的时候,当我重又见到父母的房子,找到自己的家和亲人,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朋友时,幸福使我几乎感到窒息……您知道,”他又转身对我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一连串怎样的不幸。英国人民对我的接待超过了我的预料……但今后会怎样,前途又如何呢?”
我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我的心在战栗,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今后会怎样,前途又如何呢?
……到走的时侯了。加里波第站起来,紧紧拥抱我,与所有的人友好地告别。接着又是呐喊,又是“万岁”,又是两个胖警察与我们一起露出笑脸,要求大家让路,又是“愿上帝永远保佑您,加里波第!”于是马车驶走了。
大家处在兴奋状态,心情安详而庄严。仿佛刚经历了节日的祈祷,参加过洗礼仪式,或者刚送走了一位新娘,每人心中都那么丰满,每人都在回忆各个细节,同时也在思考着那个可怕的无法回答的问题:“今后会怎样呢?”
彼·弗·多尔戈鲁基公爵60首先想到拿起纸记下两篇祝酒词。他忠实地记录,别人补充。我们拿给马志尼和其他人看后,写成了那篇文章(作了一些细小而无关紧要的修改),它像闪电一样飞过全欧洲,引起了兴奋的欢呼和愤怒的叫嚣……
然后马志尼走了,客人们也走了。只剩了两三个亲密朋友,黄昏悄悄地到来了。
真的,我深深感到遗憾,孩子们,你们这天不在这里,这样的日子是应该好好记住,永远记住的,它们可以给心灵带来清新的气息,防止生活的阴暗面的侵袭。它们是非常少的……
4.王子门26号61
“未来怎样呢?”……最近的未来没有要我们等多久。
在古老的史诗中,正当英雄安详地躺在桂冠上饮酒庆功或者睡大觉时,争吵、报复和嫉妒已穿上豪华的服装,在某种乌云的掩蔽下汇集到一起,报复和嫉妒煎熬着毒药,锻造着匕首,争吵在烧旺炉子,磨快刀锋。现在也是这样,只是为了适应我们的作风,一切都披上了一层温情脉脉的外衣。但是在我们今天,这么做的已不是寓言中的角色,而是真正的人了;他们不是在“黑暗的深夜”,而是在灯烛辉煌的客厅中活动;这里没有披头散发的复仇女神,只有头上扑粉的仆役;没有古典诗歌和儿童哑剧中的机关布景和恐怖情节,只有用标了暗号的纸牌进行的简单而平静的游戏;没有妖术,只有普通生意人的花招,就像号称“货真价实”的商店把醋栗汁掺入伏特加冒充葡萄酒,还说这是“多年的陈葡萄酒”,明知谁也不会相信,反正不致因此坐牢,如果有人真的提出控告,那也只能自讨没趣,毫无下文。
就在加里波第称马志尼为自己的“朋友和导师”,说他是在周围所有的人都沉睡时最早觉醒的、独自行走在田野中的播种者,说他是给这个向往着为祖国而战,后来成为意大利人民的领袖的年轻战士指明道路的人的时候;就在他在朋友们的簇拥下望着那个贫苦的流亡者,听他一边啼哭一边反复说着“现在我可以死了”,同时自己也几乎啼哭的时候;就在他向我们诉说在未来面前自己内心的惶恐的时候;一些阴谋家已决定要不惜一切摆脱这位不易对付的客人了。尽管参加这阴谋的人都在外交活动和阴谋诡计中混了一辈子,在狡猾和虚伪中头发变白了,身体变衰弱了,他们玩弄的花招并不比“正直的”老板在漂亮的言语下用醋栗汁冒充“多年陈酒”的花招高明多少。
英国政府从来没有邀请过加里波第,也没给他写过信,这一切全是大陆上别有用心的新闻记者捏造的谣言。邀请加里波第的英国人与英国内阁毫无关系。把它当作政府的计划是荒谬的,正如我们那些蠢货编造的怪论一样,这些蠢货说,帕默斯顿之所以任命斯坦斯菲尔德为海军大臣,就因为他是马志尼的朋友。但是请注意,尽管斯坦斯菲尔德和帕默斯顿受到了疯狂的攻击,在议会和英国报纸上却从未提过这件事。这种卑鄙的谣言与厄克特62对帕默斯顿的攻击一样可笑,厄克特说,帕默斯顿从俄国领取了津贴。钱伯斯63等人曾问帕默斯顿,加里波第的到来是不是使政府感到不快?帕默斯顿回答道,他应该回答的是:政府不可能由于加里波第将军前来英国感到不快,它从自己的立场说,既不反对他来,也不欢迎他来。
加里波第同意前来,目的是要在英国重新提出意大利问题,募集捐款,以便在亚得里亚海发动进攻,用既成事实迫使维克多·厄马努埃尔同意这么做。64
这便是一切。
加里波第会受到热烈的欢迎,这是邀请他的人和一切希望他来的人都知道得很清楚的。但是人民的反应如此强烈,这却是他们没有料到的。
英国人民听到那个给意大利子弹打伤过的65、“红衬衫”的人要来访问,立刻群情振奋,把多年来被沉重的劳动压得失去了韧性的、已不习惯飞翔的翅膀拍动起来了。这种激昂的情绪不仅是欢乐,也不仅是爱戴的表现,它也包含着不满、怨恨和呻吟——对一个人的歌颂,正是对另一些人的贬责。
不妨回忆一下我跟纽卡斯尔来的船长66的会见;回忆一下,伦敦的工人是首先在欢迎词67中有意识地把马志尼和加里波第的名字并列在一起的。
英国贵族阶级目前还毫不害怕自己那位强大而受尽折磨的小朋友,不仅如此,它的心腹大患也根本不是欧洲的革命。但事情的这种发展还是使它很不愉快。这些人民的牧人之所以对工人的和平骚动忧心忡忡,主要在于它使他们脱离了应该遵循的轨道,忘记了安分守己、循规蹈矩、永不停息地解决生计问题的必要性,放松了必须终生从事的艰苦劳动,何况这种劳动不是他们牧人规定的,这是我们共同的大老板,我们的造物主,沙夫茨伯里的上帝,德比的上帝,萨瑟兰们和德文希尔们68的上帝,按照他不可理解的智慧和广阔无边的恩惠所规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