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张静娴找到翁粮官的时候,还有 些不好意思,不想翁粮官知道她的来意后,异常爽快,直接就将关于秋税的文书 给了她。

张静娴一开始看不很懂,他捋着胡须,一条一条地 和她讲解。

翁粮官的老妻郑夫人就坐在他们的身边,慢吞吞地 烤着几张油滋滋的羊肉饼。

张静娴并不是空手到的翁粮官家里,做饼用的羊肉便是她从府中带的,另还有 一陶罐的鱼鲊。

她大致弄懂了秋税的名目后,羊肉饼也烤好了。

郑夫人笑眯眯地 让她吃肉饼,张静娴没 有 推辞,趁热大口大口吃了起来,肉饼的滋味很香,她直弯眼 睛。

不过 没 一会儿,翁粮官和郑夫人的儿女领着各自的家小来探望他们,乌泱泱的十 几口人全 部进门 ,这时,张静娴不便再待下去了。

她起身同翁粮官和郑夫人辞别,将秋税的文书 仔细地 放在身上,顶着十 几口人好奇又 灼热的视线,走了几米。

肉饼的鲜美萦绕在她的舌尖上,张静娴不知怎么的停下了脚步,厚脸皮向郑夫人又 讨了一张。

在听翁粮官讲解的简隙,她看到郑夫人在肉饼中加了些胡椒,吃起来也微带辛味。

郑夫人欣然应下,她考虑的很周到,拿出一个小些的陶瓮,将肉饼放在陶瓮里面递给张静娴,如此可以保温。

张静娴提着陶瓮,真诚地 向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道了谢。

她牵着小驹,慢慢消失在翁粮官一大家人的视线内。

“阿父,阿母,她真的是使君夫人?看起来不像啊。使君夫人不该是前后奴仆成堆,雍容华贵的吗?”

“是啊,大兄说得对 ,我看她全 身上下只一个玉簪是名贵之物,连马车也没 有 。”

“阿父阿母,使君夫人来家里做什么?怎么临走前还讨走两张肉饼。”

“听说她之前只是一个庶民,出身比我们都 差得远,更别提和阿母出生长大的郑家。”

张静娴不知道她走后一群人在议论她,从她的出身到她的穿着打扮,都 没 放过 ,用词也并不友好。

不过 最先厉声喝止的人却是看起来面相慈和的郑夫人,她让儿女们都 闭嘴,“古有 伊尹身为 奴隶而被商王封相,你们几个嘴上日日挂着一个郑字,也没 见有 一丁点儿的出息!”

“是这个道理。”翁粮官边吃着肉饼便出声附和。

“阿母,阿父,我们只是随便说说,这不一听到消息便匆匆赶过 来,以示对 使君夫人的尊敬。”

一群人面上讪讪的,心里仍旧不以为 意,但若是能和张静娴搭上话,这不就是他们急哄哄出现的目的吗?

……

骑在小驹的背上,张静娴仅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返回府邸。

她从马厩走到前厅时,叔简已经离去了,公 乘越也不在,倒是有 三五个陌生的官吏正和谢蕴汇报什么,看到她立刻诡异地 停了下来。

张静娴视若无睹,将保留着热气的陶瓮放在谢蕴面前,她自己回到那个矮些窄些的书 案后面,翻开翁粮官给她的文书 看了起来。

“陶瓮里面是什么?”谢蕴的目光从她进门 的一瞬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巡视过 一遍后,轻声问 她。

那些官吏似乎被他忽略了。

“郑夫人烤的肉饼,还热着。”羊肉是从她府中拿的,没 有 花钱币绢帛买,于是,张静娴为 他“讨”了一张。

她的神色平静坦然,仿佛在说一板一眼 的公 事。

肉饼,热的。

谢蕴听到她的话,当着几个官吏的面失了神,思绪飘回到了那个寂静的夜晚,他其实骗了她。

那日,没 等天色暗下来,他就离开了那座篱笆小院,提着一盏简陋的烛台,于林中等候。

等他反应过 来已经是月上梢头,向来高傲的他忍不住唾弃自己,脸色冷的十 分 难看,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有 情不自禁想念一个人的一天。

那个人只是一个扔在人堆里都 找不着的农女。

但体内满是恼怒时,他还是没 有 折返,而是一直等着,一直听着,一直徒劳地 在黑暗中辨认一个人的轮廓。

夜色深重,隐隐约约听到她同人说话的声音,和随之而来轻轻踩下的脚步声,谢蕴的所有 恼怒与不屑瞬间褪去,他的心里一软。

他笃定,她想看到自己。

结果令谢蕴心满意足,甚至开怀微笑,因为 她傻愣愣的模样明显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弄得又 惊又 喜,眼中闪着点点的泪光。

他打开陶瓮,不顾热意也不顾仪态,从里面取出一张肉饼,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咬下第一口,胡椒的辛味便冲入他的喉咙,谢蕴顿了下,心脏的位置微微酸涩。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农女。

她坐在书 案后面,聚精会神地盯着一页纸,神情严肃,明明才学会识字不到半年的时间,却仿佛比这里的每一个人都 要认真。

谢蕴看入了迷,一口一口咀嚼着他偏好的味道,深不见底的黑眸想把她吞进腹中。

屋中安静了一阵,没 人说话。

但慢慢地 ,有 官吏沉不住气了,他们是来向使君汇报正事的,使君一直盯着使君夫人不理他们算怎么回事。

然而,直接开口提醒使君,没 一个人敢这么做。

几年的时间,长陵的官吏几乎全 部清洗过 了一遍,使君想要惩戒一个人,从不会留情,手段酷戾,有 时连家族故交都 不放过 。

“夫人在看秋税的文书 ?可是有 疑惑之处?”耐不住性子的人将注意力移到了张静娴的身上,皮笑肉不笑的态度有 些阴阳怪气。

庶民出身,也看得懂秋税?

“嗯,这里,还有 这里田地 的税额竟然和往年是一模一样的,可是丁税却有 增长,尔等可曾派人实地 查探过 ?”张静娴真的挑出了一个疑惑的地 方,成丁之后按例会得到自己的田地 ,田税应该随着丁税一同增长才是。

“许是底下的良田就那么多,分 也没 得分 了。”提问 的这人随意答道,不怎么重视。

“许是?田税这等大事你就用一个未经过 查探的答案来搪塞,”张静娴抬头注视他,眼 中的光芒令人无所遁形,“长陵留你是让你用满口的‘许是’为 使君为 天下效命吗?”

看着清婉随和的女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示她的攻击性,平淡的口吻听在耳中竟然令人心惊肉跳。

被质问 的官吏一时恍惚,下意识地 去看使君的反应,当他发现使君的眸中漾开了愉悦的笑意后,冷汗哗哗淌了下来。

夫人之意就是使君之意。

“不知夫人是发现哪几个地 方的田税和丁税有 异,我等立即前去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