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夜谈

星子如尘, 天穹似倾。

颜浣月从海面浮出来,躺在海水中四肢舒展,看着清晰繁多到快要掉下来的漫天星辰。

无边无际的暗夜大海之上, 翻卷着巨大的浪花。

待有两队衣带当风的人影踩着滔天巨浪被浪头送过来时,她缓缓起身, 踮着一朵浪花在还海面上转了一圈,跃上那数十丈高的浪头。

这种踏浪借力是种乐趣,在海里日复一日地面对着法篆, 不免脑袋发僵, 两眼发花,心累到不想说话。

做完一天的工, 出来后踩踩浪花不但能放松心情,还能省些灵力。

一阵大风吹过, 又打来一面更高的浪涛,两队人谁也不说话,都不约而同、悄无声息地一个接一个,排队跃上那面更大的浪。

凛冽的海风带着入骨的寒凉湿冷扑面而来, 众人的雪蓝色法衣猎猎作响, 在巨浪之上, 藐不可见。

颜浣月拢着袖中的一簇冰火, 离开海岸御空飞了一段, 刚刚交完牌准备去用饭,就见昨日跟着虞意的那位侍者捧着一个匣子含笑立在雪地里。

她还没有走近,那侍者就捧着匣子跑过来, 双手将匣子捧到她面前,道:

“颜夫人,我家公子说此前曾得您帮助, 特意遣我来送上酬谢,还望您万勿推辞,公子说您若辞而不受……”

颜浣月直接拿过那匣子收入藏宝囊中,“我确实是帮了他不少,难为十六公子大方,那我就不推辞了。”

侍者哽了一下,没想到她连客套都不客套一下。

但随后侍者又立即堆了几分笑意,“您能收下我就放心了,那我就先回去向公子禀报了。”

颜浣月掐诀行了一礼告辞,去用了饭后,回来洗漱过后钻进帷帐中,打开那个匣子,见里面装着六颗上品灵石、一匣丹药和一颗被一根金丝圈穿起来的冰蓝色的避水珠。

避水珠是用得上的,不过很有可能本就是这次虞家送来的物资中的,或许明日所有巡查阵法的道友都能领到一颗。

反正拿都拿了,就先用着吧。

那金丝圈细如蚕丝,却极为坚牢,始终保持着满圆的形状,就算串着一颗分量不轻的避水珠也丝毫不变形。

颜浣月扯了扯那金丝,估摸着再大的浪恐怕也很难撕开它,便将之带在脖颈上,趁机打坐吸了一颗灵石。

等到暗夜中的房舍完全安静下来,窗外渐渐刮起了大风,应该又要下雪了。

颜浣月只觉得腰间微微发热,她凝起散开的神识,睁开双眼,散去指尖法诀,从腰间的藏宝囊中取出一张泛着浅金色光晕的符纸。

她掐起法决不紧不慢地在帷帐之内织起一方结界,而后将那符纸丢在一边,捻了一个诀丢过去。

下一刻,对面传来一道清冽澄澈的声音,“姐姐在忙吗?”

听得出来,他的心情不错。

颜浣月想着那只海魅背上长出来的一条大蛇和黑猫,那只海魅甚至还将魂雾化作巨大的鱼尾,又在眨眼间化成一片闪着银光的鱼群。

裴暄之见她久久没有回应,不禁问道:“浣月姐姐?”

颜浣月瞥着那张符纸,神色平静,“我在打坐,你近来身体好些了吗?”

裴暄之语调清淡,“还好。”

“那就好。”

裴暄之问道:“你快回来了吗?”

颜浣月轻声说道:“我现在在天堑巡检法阵,恐怕到明年才能查看完。”

对面沉默了片刻,继而淡然一笑,说道:“巡检阵法很辛苦,不过事情重大,听说近来在拟定去那里的名单,我若是能在你身边……”

颜浣月眉心轻蹙,“这里太冷了,你不许来。”

“可我……”

颜浣月拈起黄符放在膝前,轻声说道:“我在通明海中遇到了你的表亲。”

裴暄之问道:“我与妖族没有亲缘……妖族已经暗中遣族人前去了?不可能,如今还无定数……”

颜浣月说道:“是此前魅妖与魔族一支,被安排在阵法对面迷惑人。我见的那位跟你有些不一样,但也有些相似。”

“真奇怪,他的魂雾能化猫化蛇化鱼,在海里翻腾,阿暄,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你若是身体稍微好一些,是不是也可以呢?”

裴暄之原本才玄降回神,独自坐在孤灯旁,只想跟她说说话。

闻言暗暗坐直了身体,只觉得太阳穴处一阵抽搐,牵连额前一圈疼得眼前一阵发白。

他抬手揉着眉心,知道她猜测到了些什么,不过她能猜到的肯定不是全部,只要是这其中她能问到的,他不想过多隐瞒。

他不禁咳嗽了几声,忍痛轻声说道:“当然……”

“我还能见到你此前养的那只金狸吗?”

“我会尽力的……”

“掌门真人知道小金狸吗?”

“知道,见过,还打过招呼……”

“我原先梦到过一条金色的大蛇。”

“是吗?姐姐想看的话那我也试试,不过那种东西应该不是很讨人喜欢,你别嫌弃。”

颜浣月听着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不免问道:“你怎么了?”

裴暄之抿了抿唇,“入秋了,有些冷,可能染了风寒。”

“那你还要来天堑?”

颜浣月开始双手捧着黄符,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眼底却有些微凉,

“魂雾若能变化说明你身体越来越好,无论如何,那都是好事,我会为你高兴。所以,暄之,你最好乖乖地待在宗门,等我回去与你当面细谈。”

她的语气很轻,带着一丝柔和的安慰,却更有九成切实的威胁。

裴暄之垂下眼帘,眉目间的凝重化开不少,神色间却略有几分释然,依言轻声回道:“是……那你早些回来,我很想见你。”

符纸忽地飞上半空燃烧起来,化作一片轻灰。

颜浣月拂开那片符灰,耳畔似乎回荡着他方才的咳嗽声。

她盘膝静静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是从藏宝囊中取出那两簇冰火抛在身前,运起灵力注入其中,开始炼化。

原本,不就是愿他康健平安的吗?况且,掌门真人都已知晓此事。

有账等见了他的面再算也不迟,如今若相隔两地时吵起来,依他的脾性,难保不会突然黑血上头跑到天堑来。

颜浣月运着灵力炼化冰火,又扔了几颗灵石进去,折腾了半晚上,只得一抹尘灰大小的赤色珠灰。

她屏住呼吸将珠灰妥善收藏起来,真怕呼吸大点儿将那珠灰吹飞。

藏宝囊中的另一张黄符明了又灭,显然对面的人也是还未睡下,只是不知到底该不该继续沟通,所以一时祭开黄符,一时又掐灭。

她和衣躺下,将黄符抽出来,丢了一个法诀,低声说道:“方才吃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