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窗外蒙下一片青灰夜色时, 谢义柔趴枕着丝枕,听见前厅传来嚷嚷人声。

应该是洪家人都从过寿的紫云酒店回来了,能辨出赖阿姨尤为利锐的笑。

“今天托妈的福, 咱们亲戚朋友一大家子, 多少年没见的,都热热闹闹聚了一回!”

“诶?妈, 那个你夸他越来越标致的表侄子,他眼角做了拉皮您老没发现吧?”

“对, 还有那个三姑家的,哎哟我一眼就看出来她垫了鼻子。”

“怪道漂亮多了, 改天我向他们取取经,在哪个医生手里做的。”

……

基本都是赖阿姨一把嘹嗓在嘁嘁喳喳, 像个锣钹,敲得他心脏一下提到嗓子眼, 紧咬牙关, 死死扼住呜呃。

“萧萧……”

一下下, 他感觉脊骨震得连带声线都是颤簌簌的。眼角余光是地板上的女式衬衫、卫衣……

这切是他主动的, 他知道自己没管住对程雪意的厌恶, 又惹她生气了。

就像过去在初高中那样, 他总是憎恨程雪意,厌恶他一副熨贴温柔的模样,来关心自己,感冒了送药、罚抄了第二天把抄好的几千字课文拿给他、要写检讨他也主动要包揽……

他统统都恶狠狠拒绝了,甚至当他面或丢或撕, 他就是讨厌他, 光看他出现、听他说话心里都有一股火。

谁叫他总是霸占他的萧萧,季随说过, 他要真对自己好,就该永远离萧萧远远的,这句话没错,他如果能做到,自己就认他的好。

可他每次都眼里噙泪,听完自己的恶语,看着那些撕碎的罚抄本、丢进垃圾桶的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反而更气,冲他吼,让他少在这装,假惺惺!

萧萧有时看到便把他拉走,抛下自己在原地揩眼泪也不回头,他恨死程雪意了,都怪他装可怜,才让萧萧疏远了自己。

哪怕四五年过去,哪怕永远,他都无法释怀。

冬至第二天,他从墓园出来,程雪意还来叫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谁要跟他吃饭,他想回怼,可是他怕萧萧生气,更是想和萧萧吃饭。

自从他极力正常生活,只像个邻居一样偶然出现在她身边之后,他们很少有机会坐在一起,他的身份只能是邻居,萧萧才会理一理自己,所以他捺着想接近她的冲动,吱唔句不太方便吧,后来却是程雪意一再热邀,萧萧说了句都行。

坐在饭桌旁,不是对面,只能是她旁边的位置,他看到辣椒炒肉和干椒羊排端了上来,那是程雪意爱吃的,辣的,她还记得他的口味偏好。

想到这些,他毫无食欲,也绝不可能和程雪意碰杯,他一口酒也不喝。

程雪意喝醉了,开始絮絮叨叨,满目情意要和萧萧说些什么永远的话,他气得一下站起来,带倒酒罐。

程雪意又开始了,又流露一副体贴的模样,甚至喊他柔柔。

他霎时怒得摔了下纸盒,惹来萧萧侧目,压抑几个月的心情,在冬至聚餐赖阿姨说男朋友话题跟着装笑的心情,一下化作股莫名的委屈,眼圈又酸又涩,他撇开了脸,不叫她看见。

可她却反问他为什么还来和程雪意聚,他才不是和程雪意聚,只是想挨着她多待一会儿,

他怕自己忍不住涌泪,在她面前装不下去,便甩手去了卫生间偷偷哭。

后来出来,看见程雪意又在她面前掉眼泪,又想像上次在医院那样,伏在她肩膀哭吗?他死死盯着这幕,再后来程雪意醉倒,他松了一口气,在洪叶萧扶他时,赶紧上去抢过来了,要萧萧碰他,他情愿是自己忍着不适来动手。

回程时,他又坐回到后座,早在来时,他还下意识去开副驾门,看见程雪意坐在后座,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不能再惯性坐她副驾,他坐在后面,喊她萧萧姐姐,刻意和她诉说着自己的近况,然而她一点也不愿意听,把电台声音开大了……他就知道,只能是邻居。

直到,今天寿宴,程雪意又要来送他做的什么阿胶糕,他一点也不需要他的东西,尤其想到他刚才和萧萧站一起说话,而自己却只能和她客客气气的,他愈加烦躁。

在他递前盒子来时,没忍住背手去避,其实放在以前,他或许早就该挥手打掉他的东西了,可是现在不行,他必须要忍,不能让萧萧看见他乱发脾气。

然而,那盒什么阿胶糕,还是被他碰撒了,他可怜兮兮去捡,萧萧果然流露出不耐。

在她走过来时,他一下慌了神,怕她生气,像医院那次,全然不认以前的感情,那份冷漠,每每梦见他都要惊醒,他连忙解释,不是故意的。

萧萧还是生气了,让他上楼去。她以前最烦的就是他老是少爷脾气苛待程雪意,他应该忍住的,会不会连以后连邻居的客气也不给他了?彻底的,一句话也不理他了?

他怕得要命,迫切擦干泪,从洗手间出去找她。

“呃啊……”重势里蓦地一扇打,打断了他的回忆,他一下吃痛,没忍住喑哑泄声,忙把脸深埋枕间。

门外声音愈发近了,是赖英妹陪邓书丽从前厅出来了,经过穿堂,到后面起居的卧室来安寝。

“妈,天也黑了,你早点休息。”赖英妹送老太太回房,老太太的卧室就在隔壁。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谢义柔总觉他能清晰听见隔壁门在合页上转半圈,再碰上墙壁的动静。紧接,他也被转了半圈,侧躺被从后面捞起半边,一下失去丝枕的消音,只能齿尖噙住唇肉。

细听,隔壁的门似乎一直在开开合合,吱唧吱唧吱唧响个不停,甚至还有慢快频率。

直到耳畔轻笑,他轰的一下,潮漉漉的脸一片绯红。

“是谁的声音?”偏偏继笑声之后,还不准备放过他。

然而,隔壁真的传来让他警铃大作的声音——

“我先去看看萧萧。”邓书丽话落,似乎两人脚步一转,朝这间房来了。

“她喝多了,估计睡呢,家福给她煮解酒汤去了,一会儿就端来。”

“那咱们先等等,等家福来了再进去,别吵她两回。”邓书丽说着,和儿媳妇便在门口暂停了下来。

两人聊着白天寿宴上的事,说说笑笑的。谢义柔几乎快把唇咬烂了,又是半圈,他已经面向天花板了,另半边膝腘也被捞折了起来,疯狂被轧。

“什么声音?”聊得正欢,赖英妹竖耳辨听,问老太太,“好像萧萧在说话。”

老太太年纪大耳力不如年轻人,“哪有,萧萧一喝醉就睡,你听岔了吧。”

厚墙另侧,谢义柔呜咽的音量仿佛呓语,在魆黑昏暗里只有近在咫尺能听见,“萧萧不……要说话……我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