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傍晌, 天色暗蓝,连绵着无尽雪色。

洪叶萧从办公椅抬身,推开休息室门, 谢义柔不知何时坐起来的, 偏首望着窗外的暮霭。

身子浴在霭蓝的光线里,咬痕布在白肤上, 足见下午那次的激烈。

洪叶萧衣裳齐整,拣起床尾的一件白底衫, 给他穿上,再是鹅绒外套, 裤,外裤。

或把手臂牵起, 或捉住他脚踝穿进去,或抱在怀里抬一下才能提上, 整个过程他任凭摆布, 不置一语。

洪叶萧替他穿妥后, 才说:“今天冬至, 老宅等我们回去过节。”

今年俩家并一家, 在谢家过节, 电话已经打来催了。

虽然她觉得彼此这样的状态回去,也是徒添麻烦。

但上周因谢义柔心肌炎住院已然没现身,冬至再不回,谢家定要上门讯问。

话毕,见他坐在床畔仍是撇了脸, 没有起身的意思, 便施手扯了一下,意图抱离这张床。

谢义柔陡一下挣脱她的触碰, 抬步往外走了。

洪叶萧也便捞了外套和车钥匙,拎起那保温桶,随后出了办公室。

回程是开的她车,雪天行车,开得比较慢。

车厢鸦雀无闻,直到电话响起,是章老太太打来的,她也没戴耳机,径直点了接听。

手机连了车厢蓝牙,老太太的蔼声散开来:“萧萧,到哪儿了呀?”

“开了一半了。”她应道。

老太太哎声说好,“下雪天别开快车,安全第一。”

那头有谁在搡老太太,捺声提醒她“柔柔,问柔柔”之类的话。

老太太这便问:“柔柔在你车上同你一道吗?”

“嗯,在的,他也能听见。”洪叶萧回。

车厢里登时传响老爷子万般稀罕的话音:“柔柔?是爷爷,怎么也不说话,小乖不理爷爷啦?”

“小乖?”满溢的疼爱。

副驾垂首沉默的谢义柔眼眶不禁蓄泪,压制不住的抽泣泄了声。

耳力灵利的老爷子顿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谁欺负你了?”末尾这句意有所指,被老太太啧了声。

洪叶萧安静开着车。

谢义柔指背揩泪,“没谁。”

话如此,却抽噎更重,“说了不要叫我小乖。”

“好好好,爷爷不叫了,爷爷太想柔柔给忘了。”

小乖是小不点时老人家会叫的,类似乳名,哪怕谢义柔泪做的,爱哭难哄,在谢家二老眼里,他也是最乖最可人的。

只是大些谢义柔就不让叫了,要叫他名字,小乖毕竟听着太稚气。

“就是这个才哭的。”谢义柔揩泪抽声。

确实是小乖叫完方听见抽噎,老爷子立省道:“那怪爷爷,罚爷爷晚上多喝一杯。”

“少喝酒。”谢义柔反而不让。

这话平日是老伴在他耳边念起茧子的,他向来左耳进右耳出。

现今被孙儿学舌了去,老爷子一下打了个大哈哈,“好好,爷爷都听柔柔的。”

老太太接口道:“我看你藏酒室的钥匙,就该给柔柔保管才制得住你。”

“嗯,给我保管。”谢义柔遂道。

老爷子哪能不愿,反笑得更开心。

依依不舍的才在那边挂了电话,说等他回家聚。

末尾嘱托洪叶萧:“开车注意安全。”

洪叶萧:“嗯,您放心。”

车厢重归于寂,电话断了后,谢义柔的泪反而歇止了。

偶尔路过一段减速带,搁在后座的那个保温桶,梨子水倒空了的桶,哐当当响。

听在耳里,洪叶萧瞥了他一眼,

“你在办公室门口撞见程雪意。”

“刚好是我让他来把东西拿回去。”

“他现在在公司遗体处理部实习,我和他,也是今天才见。”

车子驶入灯笼街,物穰人稠的,仿佛也给车厢一种气氛流动的错觉。

实际谢义柔盯着侧窗的景,无甚反应。

洪叶萧止话,泊停了车,二人前后脚进谢家院子。

然而临进客厅时,谢义柔却立在廊檐下。

待她微惑随之驻步时,把手塞进她手心,

“我不想让爷爷奶奶担心。”他说。

“既然这样,”洪叶萧把颈间项链扯下来,戒子捋了,往指间一戴。

复又对他照做,“戴上这个更真。”她道。

谢义柔淡垂着她替他套戒指的动作,讽嗤了声,音很轻。

洪叶萧捏着戒圈,听得仔细,微滞了下,依旧套嵌上。

厅门一响,保姆开门后,聊着天的赖英妹回过头,第一个打趣:“瞧他们,都进门了手还牵着呢。”

客厅众人的视线落在彼此牵着的手上。

那厢在厨房亲自下厨的老爷子,闻声正出来拉着孙儿又怜又爱,低声问些什么。

不外乎是冷不冷、饿不饿、心脏有没有不舒服之类的,谢义柔摇头应他。

手依旧牵着,似是最好的证明,由老爷子扫了眼指间对戒。

用餐时,互相也给对方搛菜,俨然一对新婚燕尔的恩爱夫妻。

然而只有彼此知道,他们连一个眼神交汇也没有。

饭毕,一个被老爷子拉去书房聊天;一个起身朝外去透气。

“呦,祖孙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赖英妹酒后微醺,那张嘴也一刻也不得闲。

老爷子向来不稀得应她,领孙儿走了。

坐吃茶的邓书丽咳声示警儿媳妇,赖英妹想冲女儿撇撇嘴,发觉女儿也不在座位。

*

廊下,稠紫的夜幕,屋子通明的灯映着,隐隐能见白雪。

洪叶萧点了支烟抽,旁边门口续出来一道身影,身形微顿,大约没料到檐下已然有人。

高大的身影隔着一定距离,同样面对夜幕,点了颗烟。

细风一吹,青白的烟雾似纠缠在一处。

谢石君从那片青烟里撇开视线,落在远处一抔雪上,说:“闹矛盾了?”

洪叶萧侧头,“我们演得这么差?”

“柔柔是个藏不住情绪的,”谢石君想起饭间弟弟的落寞,“不过,他能忍住不哭就不错了。”

从前但凡和洪叶萧有矛盾了,他又总是吵不赢,回来就眼泪拌饭。

洪叶萧心想已经在车里哭过了,不过不至于给谢石君说,否则像是抱怨他弟弟,于亲哥来说,孰亲孰近。

她也就没搭腔,继续吸了口烟。

谢石君想起道:“你的钱包,我第二天去看柔柔,交给他了。”

话指港城博览会那天,她走得急,落酒店床脚下的钱包,是由客房经理转交给谢石君的,再由他次日捎带回来。

“嗯,我拿到了。”那晚她去心内科的病房,床头便搁着她遗忘的钱包。

谢义柔侧躺背对她睡,那些天夫妻俩寡言无话——谢义柔显见是知晓了她领证背后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