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怎么教出你这种笨孩子(第2/4页)

游弋哆嗦了一下,但没有喊疼,闭着眼睛偷偷哭。

就那样哭着挺到一管药打完,针头退出去。

梁宵严帮他拿开止血的棉球,才听到他梦呓似的小声念叨:“我跟你叫爸,你别砍我哥……”

梁宵严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些糟烂的噩梦,不知道还要折磨他多久。

那针打完游弋就晕了。

医生说半小时到一小时内病人开始退烧,如果超过一小时再不退就要立刻送医。

退了也不能掉以轻心,等天亮应该还会再烧起来,超过38度5就吃布洛芬,不超过就物理降温。

梁宵严和小飞都守在床边,隔几分钟给他测一次体温。

四十五分的时候游弋的体温降了下来,同时伴随大量出汗和呕吐。

吐也吐不出什么。

他晚上没吃东西,只喝了几口水。

梁宵严怕他脱水休克,问过医生后再次给他输上液。

之前那两包药还在吊瓶架上挂着,刚才手忙脚乱地没注意看,这时小飞才发现。

“这药怎么一点没少啊?输半天都输哪去了?”

梁宵严不用想就知道,“他拔了在那儿假装输呢。”

“哈,这小傻帽儿,拔了液根本就不流了啊。”

梁宵严揉揉眉心,看着床上的小傻帽儿因为不通气只能张着嘴巴呼吸,连睡觉都这样难受。

“脑子笨得猪都不往里进。”

夏天白昼长。

六点左右就天光大亮。

小飞靠在床边梦都做了好几轮,流着哈喇子醒过来,一看梁宵严,还直勾勾地盯着游弋看。

“你一宿没睡啊?”

他站起来伸个懒腰:“上午还有会呢吧,我盯一会儿,你去睡。”

“推到下午了。”

“那我去做饭,他醒了肯定饿。”

小飞的目光落到游弋身上,看了几秒摇头叹息。

“你说到底是多不得已的理由让他走上这样一条路啊。”

梁宵严不发一言,脑中思绪万千。

“家里还有河豚吗?”

小飞说没有,“他不在家也没人吃啊。”

他不在家都没人吃的东西,两个哥都考了河豚处理证。

“打电话让渔港送两条,给他做个河豚粥。”

“得。”小飞推门出去。

六点半的时候,游弋又烧了起来。

没过38度5,梁宵严就没给他用药,去洗手间浸了两条毛巾,敷在他额头上。

游弋不好好敷,迷迷糊糊地喊热,喊渴。

梁宵严把他抱到怀里给他喂水。

水是温的,他嫌不够凉,刚进嘴就用舌头往外抵杯沿。

梁宵严掐一把他没剩多少肉的脸蛋:“我再看你抵一下,就让你伸一天舌头。”

“……”

即便烧成这样游弋也知道什么话能不听,什么话必须听,委屈巴巴地大口咽了下去。

吞咽不及的顺着嘴角滑下来,被梁宵严抬手抹去。

抹完那只手也没有离开,随意又自然地搁在他脖子上,拇指刮蹭着他软绵绵的下巴肉。

就像他们离婚前那样,就像过去二十年的很多个清晨那样。

游弋被这么个小动作搞得心脏狠狠一抽。

他仰头看哥哥,梁宵严垂眼看他。

窗外碧空如洗,红枫似火。

仿佛一切都好了起来。

“怎么不说话?”

梁宵严用干毛巾擦拭他湿漉漉的头发。

游弋开口都是颤的:“不敢说,怕是在做梦。”

一张口就惊醒。

“不是做梦,想说什么就说,今天我会好好听你说话。”

“真的?”

他温柔得让游弋觉得自己在咬下毒苹果。

斟酌良久,小心翼翼道:“我昨天去院子里看过了。”

只这一句,梁宵严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目光凝滞几秒后转向窗外。

游弋跟着他的视线一起看过去。

昨天哥哥问他:你真的珍惜过什么吗?

游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他珍惜的东西全都没了。

他是个极度恋旧的人,让他割舍掉什么是很难的。

比如窗外那棵红枫,比如红枫下的小木牌,比如木牌下的坟墓。

红枫是他们刚搬到乾江别院的那一年,哥哥从老家院里移栽过来的。

为什么要费劲巴力地去挪一棵树呢?

因为那棵树上记录着他的成长。

他每过一个生日,哥哥都让他贴着树站好,用白色颜料齐头在树上画一道杠。

他长大了,树也成斑马了。

树下的墓里埋的也不是活物,而是一条被子。

他小时候盖的,按现在的说法应该叫阿贝贝。

游弋小时候过得并不精致。

反而是个标准的老式小孩儿。

用大人的碗筷吃饭,身上穿的是集市上十块钱两条的背心,脚上套着用旧衣服改的虎头袜。

他全身上下所有家当加在一起,最贵的就是那条毛巾被。

大夏天里,他热出满身痱子,又长湿疹,躺在葛席铺的炕上,身上被虫子咬得没一块平整肉。

这在他们那个地方并不算艰苦。

每个孩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那个年代,没人把孩子当宝贝。

一家生五六七八个,越穷生得越多。

父母要下地种田或进城卖货,没空带孩子,就让小孩儿带小孩儿。

老大带老二,老二带老三。

碰上稳重的孩子还好。

有那种调皮捣蛋没通人事的,几个孩子在家里把最小的新生儿当玩具,跟甩玩偶一样抓着婴儿的双手双脚转圈玩大风车,等爸妈回来早晚了。

那这些“晚了”的孩子会被送去哪里呢?

石哭水寨之所以叫石哭水寨,是因为寨子里有一片石头林,一堆一堆的石头像坟包一样挤压着林中的大树。树上,用蛇皮袋子挂着死去的婴儿和小牛小驴等牲畜。

风吹过石林的声音好像婴儿在哭。

游弋每次经过那里都很害怕。

哥哥会把他抱起来,让他用小手捂住耳朵,快步穿过。

游弋想不明白,“哥哥,大家都不愿意养孩子,为什么还要生这么多孩子?”

梁宵严说不知道。

他担心起来:“如果我们家有很多孩子,哥哥还会养我吗?”

他怕自己也被挂到树上。

“我们家不会有很多孩子。”梁宵严斩钉截铁。

“那、那如果哥哥去了别人家,别人家里有很多——”

“不去别人家。”话没说完就被哥哥打断,“别人家不发小猪。”

别人家不发小猪,就他们家发。

哥哥只养他一个,养得好好的。

在别人家都不把孩子的命当命的时候,梁宵严连他身上被咬几个包都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