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或浓或淡的影 (十三)
陶驷委实被吓了一大跳,瞪大了眼睛问:“真的?!谁提的?你?还是她?老七你,你你你……”
陶骧推开陶驷的手,也不管二哥在他身后着急使劲儿地低声喊他站住把话说清楚点儿。他进屋见他母亲正招呼程静漪照旧坐到她身边去——她稍显踌躇,也就过去了。在他母亲旁边,她显得娇小而柔弱……陶家的女人大都是他母亲那样的,因此就这样粗粗地看起来,她真的不像是适合陶家的媳妇。可是,他远远这么一望,却又觉得,这种看上去并不协调的搭配,或许也有点儿意思……
静漪见陶骧若无其事地自管坐在这里,只偶尔动一下筷子,不管跟谁,间或说句话,都是和和气气的,不但丝毫未见异样,比先前却又像是更显儒雅了似的,不禁又看他几眼。
她心想自己算是见识过陶骧真面目的人,总觉得他这样子,不是真的。
陶骧明知静漪在看他,他并不拘谨。此时杜氏特意让人给他盛了一碗莲藕,说是见他爱吃这个,让他多尝尝,这是自家园子里出的,吃个新鲜劲儿。他答应着,同杜氏说着话,一碗莲藕也都吃了;又上来第二碗,连给他盛藕的侍女都忍不住笑了……全家都是一副逗小女婿的神气,乐呵的不得了。
他乖乖地吃这第二碗藕,不用看程静漪,也知道她恼得脸都要黑了。他也知道,坐在另一张桌子上,那个和她的女儿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的程家二太太,从始至终都在悄悄地打量他。跟程静漪不同的是,她的目光是温和极了的……
除了这些,这顿饭吃得倒是平静无波。
陶盛川离开的时候,同程世运一般,都已经熏熏然。
这一晚熏熏然的程世运罕见地去了二太太的杏庐。
于是没多久,阖府上下都知道,老爷对陶家的七少爷甚是满意。陶家七少爷与十小姐的婚事,接下来就等着文定之日了。
而且在传说当中,陶家七少爷简直是个漂亮极了的人物,与十小姐堪称天生一对……
静漪正为此满腹烦恼,无处排遣,隔几日,无瑕姐妹来探望她。
“……不管怎么说,你都得佩服陶骧。你当着面给人家没脸,人家不但忍了,而且从头到尾半点儿没露,还让舅舅帔姨他们上上下下的都看了个对眼,这是什么本事?可不光是长了一张占便宜的脸就说得过去的。”无垢在听了之慎描述当日的情形之后,笑道。舅母杜氏在陶家人到访的第二日,去赵家打牌,就将事情始末同她母亲交代了个清清楚楚。虽然在舅母口中,整件事从头至尾和在静漪这里描述的情境大相径庭,有些地方甚至截然相反。
无瑕坐在一旁替她们泡茶,不住地看着静漪的反应。
静漪的脸色已经不好看。
长了一张占便宜的脸?
她们是不知道,当时陶骧那张脸,有多……
静漪不想说。
此时她心中唯一的安慰,是父亲言而有信:戴孟元在昨天晚上已经被释放,眼下已回家中养伤。之慎说戴孟元一切安好,要她不必挂怀。
她怎么能不挂怀?
“陶牧之那人。”无瑕忽然说,“我信不过。”
无垢正歪了身子倚在沙发上,懒懒地看着无瑕,问:“因为他那些桃色新闻吧?”
无瑕点头不语。看了眼静漪,忍住没有说什么。
“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这样?”无垢说着,见无瑕瞪眼,笑道:“不对不对,我说错了,除了金碧全。”
“你少胡说。”无瑕骂她。
无垢也就笑笑,深知无瑕的担心不无道理。陶骧别的事情她只是听说,但是黄珍妮疯狂追求陶骧,她既是耳闻又是亲眼所见。
“漪儿,你且等等吧。”无垢拉拉静漪的辫子。乌黑油亮的长辫子,托在手上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干干净净的,摸上去,滑不留手……除了一根黑色的头绳,系在长辫尾端,什么都首饰都没有。也根本不必要。
静漪抬头。
无垢故作神秘地说:“说不定事情真的如你所愿。”
“真的?”静漪问。她心一动。虽然极不愿意回想起来当晚在孔家书房中偷听到的那些,当事人也一定不知道是她偷听到了那样隐秘的事,那一幕还是压在她的心底,时不时地就钻出来,让她不舒服。
也许,只是也许,也是希望——黄珍妮,或者还有别的女人……陶骧未必会要她。
就像他说的,不是她,他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但愿如此。
“你琢磨琢磨啊,那陶骧干嘛要受你这份儿轻慢和委屈?他女朋友一抓一大把,个个儿系出名门。只不过,解除婚约这事或许如你所愿,舅舅准不准你嫁给戴孟元,那可是两说呢。”无垢甩了下静漪的发辫,扫着下巴颏儿,痒痒的。
“你听无垢的呢。”无瑕却对妹妹的这种说辞大为不满,“漪儿,你可不能乱来。”
静漪呆了片刻,说:“哪怕只是解除婚约呢,也算我赢下一程。”
她无论如何不能想象,自己会跟陶骧度过一生。
“大表姐怎么样了?”静漪想起来。一早上只说她的事,她都忘了要问问无瑕,无忧怎么样了。
“别提了,提起大姐那里,更是憋气。”无垢先说。
“大表姐身体还好吗?”静漪问。
无瑕喝口茶,竟是出了一会儿神才道:“大姐眼见就要临盆,原本母亲就给她预备下了一应物事。没想到……”
“难道姐夫又去赌了?”静漪问。
“如今不止是赌。竟是愈发不像样,染上了阿芙蓉癖。”无瑕沉着脸,“前些日子一场大赌,输了个精光,偷偷把大姐陪嫁的一件翡翠玉白菜拿出去抵债了,还是不够。讨债的堵在门上大闹,何止家宅不宁,街坊四邻都不安,大姐一时气得厥过去了!她又不敢和妈说,只好让人偷偷把我叫过去,千万想个对策。我能有什么对策?那翡翠玉白菜落谁手里谁肯再放出来?我瞒着妈,跟父亲说我要买几样东西,加上我和老三的一点积蓄,给了她一张两千块的支票,也能抵挡一阵子了。只是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
“父亲当年也是识人不清,怎么就能看上汪家那败家子?”无垢秀眉倒竖,脸色发青。
“这也不能全怪父亲。汪南荪是他的门生,那时候还是好的。汪家也是世家,只是汪南荪后来太不成器。他们家老爷子老太太一过世,越发没有个怕惧了,现如今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一点正经事不做。这几年父亲给他安排了多少差事,没有一次不被他办砸了,如今只好在教育部挂个闲职,一年去不了两次衙门,领着几百块钱,有什么用处?!就这样,还捧戏子!我现在只是心疼大姐。她又不是个泼辣的性子,拿不住他,这一程子又嚷嚷着纳小。现在一家子都还过着她的日子呢,还挤兑她。往后,还有她的苦日子过。”无瑕长长地一叹,“也不敢十分地同奶奶和妈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