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若即若离的鬟 (八)
静漪看他往赛马会去,没有立即跟上。陶骧那习惯性的带有命令的口吻在她听来很不入耳。
“十小姐?”四宝过来询问。
静漪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跟来,还是朝陶骧走去。陶骧在前方回了下身,略等了等,才继续往前走。两人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这是通往赛马场内里去的一条小路。赛马场是专门为在北平的外国人和权贵们骑马、赛马而建的场所。粗粗看起来,围墙内的赛马场,像一个欧洲的小村落,街巷、建筑都充满了异域风情,驯马师和骑师绝大多数都是外国人,这也就更让这儿显得洋味十足了。
静漪只是来这里看过几次赛马,并没有真正走进这里。这么近地看着马场里的陈设,她觉得很新鲜。
他们走了不远,来到马场边。
此时一匹雪白的马在场地内正自由地奔跑撒欢儿。它那甩着那长长的修剪的十分整齐的尾巴,看得出来很快活。
她有点羡慕这匹马。
陶骧站在护栏边,也看着那匹白马,过了一会儿才转头对静漪说:“以后不要随便见什么人。”
静漪抿了唇,不吭声。
空旷的马场里,除了他们两人,和那匹白马,就只有贴着地面吹起细微沙尘的风。
她缩了一下手。
袖口的貂毛似乎会刺到她,她咬着牙根。
“不管谁、以什么样的理由约你见面,你只需要告诉我。”陶骧对静漪说。
“你是说,她们约‘陶太太’的时候?”静漪抬头看着陶骧。
“哪怕是未婚妻。”陶骧回答。
静漪点头。
心跳有点缓。
她知道陶骧这句话说出来,一个枷锁,就已经套在了她颈上……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果你同意,我们下个月成婚。只是你必须跟我回兰州。你没有意见的话,今晚我就去见你父亲,获得他的允许。”陶骧看着静漪。
纤弱的如同一株兰花草,被放置在不该放置的地方,劲风吹拂下,东倒西歪。
他没有也不打算说第二遍,静漪也没有让他说,她点了点头。
陶骧仍注视着静漪。
静漪也注视着他。
陶骧的眸子太黑也太深,她看不出什么……这个时候,即便看出什么,她又要怎样呢?
“如果你想……”静漪轻声说。
陶骧低头,看了她,问:“想什么?”
静漪望着他的脸、他的眼,如此近的距离,他的呼吸清晰可辨……她脑中轰的一下忽然有什么响了。
记忆像是被点燃了,脑海中那模糊的影像突然之间便清晰了起来:漫天散落的仿佛携着天上星的烟花、高大的身影、紧握着她的腰肢的温暖的手,还有……那个亲吻是蜻蜓点水一般的轻轻碰触……她下意识想要抽手打他,却在手要举起的一刻停住了,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好整以暇,似看好戏似的。
陶骧说:“一起吃晚饭吧。”
“我有约会。”静漪看看怀表,已经五点了。“这就得走了。”
陶骧也不罗嗦。
他打了个呼哨。白马跑过来,他伸手牵了缰绳。
静漪走在他身边,看他不时地拍拍马脖子。
那白马被他掌控着,亲昵而驯服……她忽然想起他是如何握住她的手,踩着舞步,让她的身子舞动、旋转起来的,那会儿,他们的姿态,若看在旁人眼中,也该是有多亲昵便多亲昵吧?
她咬了咬牙,转开脸。
陶骧恰好看过来,只看到她倔强的侧脸……
有驯马师替他把马牵走。他拍拍白马的背,目送它走远,示意静漪一起走出通道。
“碧全夫妻俩今晚在这里宴请他们的外国朋友。过两日,他们也就南下了。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时间一起吃顿饭。”陶骧说。
静漪点了点头。
这个提议并不过分。
陶骧见她无异议,也没再说什么。他将静漪送上了车。关好车门,他并没有立即走开,二回站在车边,看着她。
静漪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并没有。他只是看着她,随后拍了拍车顶,让宽叔开车走了。
静漪坐在后座上,控制着自己想要回头看的冲动。
好像刚刚,他们什么话都说定了,又好像什么话都没说。
可是……她,是真的要嫁了。
她的手于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了……她的手交握在一处,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没有全身颤抖。
她还要去见慧安,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然而她是真的要嫁给陶骧了。
这晚,在她回到家里之后好久,当她独坐在自己的卧房里,手再次止不住地颤抖时,她终于可以不用装作若无其事。
她以为自己会通哭一场,但她并没有哭。
只是这天夜里,在万籁俱寂的时刻,她悄悄起了床,把那个锦盒扔进了池塘中。
“你是不是疯了?”赵无瑕听到静漪说决心要和陶骧完婚,呆了一呆,立刻叫道。
静漪被无瑕对着脸这样一问,看着无瑕那刚刚挽起的发髻,竟然不知要怎么回答才好。
无瑕坐到静漪身边来,握了她的手,说:“漪儿,你跟我说心里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陶骧……陶骧那个人……”
“我知道啊。”静漪说。
“那你还嫁!”无瑕丢开静漪的手,白净的面孔泛红,眼睛里满是关切。她正在准备行装,不日将随夫婿南下。从此要远离娘家亲戚了……今日好不容易有空,她过来探望舅舅和舅母,顺便看望心里一直惦记着的静漪,不想竟亲耳从静漪这里确认这个消息,顿时心里乱糟糟的。她抬手摸着静漪的额头,问:“你是不是还没醒酒?那晚黄珍妮灌你酒,把你给灌糊涂了吧?”
静漪想到那晚,摇头。
无瑕叹了口气,说:“我是怕你,我是怕你……怕你一时糊涂。漪儿,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二表姐,你不是知道吗。那婚约,从来都是算数的。我早答应过父亲的。”静漪说。
无瑕看着静漪的眼睛。
古井一般的眼睛里,并不是暗淡无光,可也没有活力。
她禁不住心疼。
“知道是知道,可总觉得……”无瑕抬手掩了下鼻子。是静漪当初的退让,换得戴孟元的安然无恙。谁也都知道静漪是逼于无奈。一次逃婚惊天动地。戴孟元死后,她简直像换了个人……无瑕眼里含着泪,忍了又忍,才说:“漪儿,再缓一缓,好不好?”
静漪却拿手帕替无瑕拭泪,说:“我已经答应他了。”
无瑕一怔,问:“谁?陶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