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愈浓愈烈的雨 (六)
从残留的酒味来判断,应该时候不短了。
张妈跟在他身后进来,白狮也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来到他身边,使劲儿晃着尾巴。
他既没有像平常那样理会白狮。
张妈念叨着“哟,这是怎么着了……我可真是该死了,少奶奶在这里,我都没来伺候……少奶奶今儿晚上睡得很晚,想是少爷老没信儿,不放心的缘故。”
陶骧把外衣和军帽都放在一边,说:“张妈你下去吧,这有我。”
张妈听了这话,看看陶骧的脸色,说:“少爷也早点休息。”
陶骧走到酒柜边,开柜门另拿了一瓶酒出来,一边开,一边就在桌边坐了下来。静漪似乎被惊动了下,但是只偏了偏她的小脑袋瓜儿,又睡起来……他好半天才把瓶塞拔出来,倒了酒,却已经没有了要喝的想法。他拿了酒杯来回踱了几步,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白狮见他坐下,悄悄过来,趴在他们两人中间。趴下时发出长长的一声,像在叹气。
陶骧默默地喝着酒。
夜深人静,细细碎碎的、远远近近的声响像是会被无限放大,每出现一点,都在他耳边,唯独她的呼吸声细不可闻。他伸手过去,探一下她的鼻息,很浅……许是他动作重了些,她动了一下。两人的姿势都停滞了片刻。陶骧收回了手,静漪却忽的坐直了。散着的长发瀑布似的从肩头垂了下去,发梢几乎垂到地面。
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正喝着酒望着她的陶骧,仿佛他是从天而降的。她向四周看看。除了她和他面前这一点光,到处都黯淡无光。好在她还能辨得出这是哪里,一时却也没有能够闹清楚自己怎么就来了这……她略有点头昏,还是立即站了起来,随口道:“你怎么回来了。”
起得急了些,她身子摇晃,忙扶住椅背。身上的绸衫跟着摇晃,金凤凰简直展翅飞翔了……她抬手按了按额头。她没听到他回答,也不打算再追问。
陶骧放了酒杯,跟着便起了身,顺手一抄她的手臂,身子便贴了上来。
他一声也没响。他那迅速而有力的行动让静漪知道,这会儿他就跟一团烈火似的,不止他自己在燃烧,怕是得让她跟着燃烧一回才会善罢甘休……他将揽住她的要将她紧紧箍在身前,低下身子就要吻她。她咬着唇避开,手肘撑在他胸前,屏着呼吸,含混地说:“不……陶骧你别这样……我不方便……”
陶骧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间,拥抱是越来越紧,喘息低沉而急促,身子也越贴越近,衣衫下紧绷的肌肉似乎马上就要把这层层阻碍熔化了……她心是慌的。这里是餐厅,尽管夜深人静,可毕竟是没有什么阴私的地方……她必须阻住他,哪怕是亲吻,也不行。
他停下来了。
她能感受到他克制的欲望,不知为什么,这份克制让她陡然间心酸起来……但他没有丝毫要放开她的意思。她被他抵在一边,腰被椅背硌着,疼也是真有点疼,疼得像是要从那里深深地刺进身体中……她渐渐眼眶发热,眼里充盈的泪水几乎马上要涌出,她拼命忍着,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他扶住她的颈子,看着她,停下来的这一会儿仿佛只是为了蓄力。他将她抱起来,亲地更加用力和深入,简直要把她给弄碎了似的狠……
可是到底松开,他也能感受到她松了一口气。
“静漪。”他叫她的名字。
静漪怔了下。
他的语气是有些暧昧不明。她嗯了一声,等着他——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叫她吧?
被淡淡的酒气拥着,也不知是他身上的,还是她身上的,总之两人此时都有些酒意。她虽讨厌人喝酒之后胡缠,现在却越来越觉得有三分酒气盖着脸,确实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好处,就比如现在……他拥抱着她,力道轻柔了好些,较之之前。
她头有点沉。
这样激烈的你来我往,总叫她疲惫。不知何时,她就会心力交瘁。
“我们得晚点出发了。”他说。
静漪好一会儿才领会到他指的应该是南京之行。这是她预料之中的,并不觉得意外。出了这么大的事,局势稳定下来都要一阵子,他怎么能为了那走过场似的南京行说离开就离开?她应着,说我知道。但她总觉得他刚刚想说的不是这个,于是她问:“还有事吗?”
他看看她,说:“没事了。”
“那我……先上去了。”她说着,轻轻推开他,将衣衫裹紧。
软绸睡袍此时一定皱得不像样,但她没有看。离开前,倒看了眼他丢在桌上的衣服。照往日的习惯,她应该会替他收起来。可是今天她没这么做。
她那冷漠的目光扫过去,恰好被陶骧看到。
“你等等。”他说。
静漪站下。
陶骧拿起酒瓶,虽是看着她的,酒却准确无误地倒进了杯子里。
“有什么话就说。”他说。
静漪皱了眉。他冷冰冰的样子,覆着冰的火山似的。
“听说人抓到了?”静漪索性走回来。
她再裹下身上的袍子,抱住手臂。
陶骧喝着酒。
金色的凤凰敛了翅膀,被她压制住了。
“怎样?”他反问。
“逄敦煌的妹妹今天毕业。她拿了第三等的安荣奖学金。逄敦煌不像是会拿妹妹的命冒险的人。大过年的明知道城内布防森严,他还回来探亲,这说明骨肉亲情就他来讲是很重的。今日事,罪魁祸首应该不是他。”静漪轻声说。
陶骧不觉已经把一杯酒喝光了。
静漪看他嘴角微微颤动,向上弯起,似笑而非笑,说:“看来你也是知道的……”
她往他身前走了两步。
陶骧眼看着那金凤凰翅膀轻轻扇动起来。
“不然这大半天,都干什么去了呢。我不知道的是……”陶骧眯了下眼,“你竟然对他的事这么上心。”
“那我可不可以以为,他暂时是性命无虞的?”静漪盯了陶骧的眸子。
陶骧嘴角弯上去的弧度越来越大。他似乎听到了他想听的,并且非常满意。
“不管怎么说,你都达到了你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不是也该网开一面?”静漪轻声问。
她离陶骧很近。陶骧望着她白瓷似的面孔上柔软而一张一翕的唇,低声道:“我说过,无论如何,你得做好了我太太。可是有一样,你恐怕还是得学一学……”他将静漪的手腕一扯。
静漪就坐在了他腿上。
柔滑的丝绸睡衣薄水似的覆在她身上,似乎他一口气就能吹的那水漾开,露出其下无尽的春光来……他眸子里有这水样的影子,深深的,似能把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