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遏云摧风的雷 (二)(第2/3页)

她紧攥着方向盘,背上出了一层汗。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雨,黄河水势湍急。静漪听着滔滔河水声,涩声问道:“送你去哪?”

黄河边安静,只有很远处有零星几个人影。

羊皮筏子浮在水上,操着划桨的舵手很小心地令其前行。随着湍急的河水,羊皮筏子起起伏伏,看上去令人惊心。

她没听见回应,也没有回头,而是开了车门下车。她面向黄河而立,长久不动。听到声响她才回身,看着从车上下来的那个人——长衫因团在车后座下揉得起皱了,神情态度还是从容不迫的,尽管刚刚藏身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必定狼狈……他走过来,看了静漪,说:“这里就可以。多谢你。”

静漪定定地瞅着方少康,不声不响地从他身边走过去。回到车边,她站下。

方少康没有听到车子离开的动静,转过身来看时,静漪正扶着车门站立不动。她单薄的身影在空旷的野外显得尤其脆弱……她似发觉他的注视,回过身来,望了他。

“孟元,”她看着他面上那块伤疤,若触电一般跳了下,“快走。”

他脚下被铁钉钉住似的,一动不动。她说的这句话当然不只是让他现在就走。他微笑了下,说:“我不会走的。”

静漪说:“我知道,你不会一个人走。但是你必须快走。”

他走近了些,看着她,温和地道:“几年没有听人这么叫我了。这名字真生……我知道你会认出我的。”

静漪看着他。

他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瞬间,她就确信他不是方少康而是戴孟元。没有人能够有他那样的眼睛,也没有他眼中那么坚定孤绝的神情。

“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孟元。”她冷着脸道。

戴孟元微微一笑,面上狰狞的伤疤扭曲了下。

静漪说:“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这儿的,都要清楚,再不离开,就没有时间了。今天不是遇到我,你恐怕已经和长荣号一起沦陷。新近被逮捕的人不少,你要当心。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一般信念坚定。”

“我明白。但我应该相信我的同志。而且在我的工作没有完成之前,我是不会擅自离开的。”戴孟元说。

静漪半分都不意外。她见过他身陷囹圄,也见过他面临险境。他都无所畏惧。

“你也许会付出更惨重的代价。”她说。

“代价再惨重也不可怕,只要能成功。这段时间,陶系不但将辖下根据地一一击破,还将余党逐出、迫其转移。从前都以为陶骧是大规模集团作战的好手,没想到游击战术也很擅长。”戴孟元转身,背对着静漪。

静漪听他提起陶骧来,语气虽淡,但掩饰不住的是冷酷和讥刺。她只觉得这些刺全都扎在了她心上,可是她没有时间在这里疼痛。她说:“的确如此。不过在我看来,费玉明在城中的大搜捕才更有破坏力。”

她看到了他攥得紧紧的手,青筋毕露,显然他内心是愤怒而且几乎难以遏制的。她甚至觉得他拳头上蕴藉的力量,如果对她爆发出来,她也许会被毁灭的。

“你知道多少?”戴孟元问。他顿了顿,没有听到静漪立即回答他,“逄敦煌调查过我。他应该跟你说了吧?”

“你的事,该知道的我都知道。”静漪清楚地回答。没有否认从逄敦煌那里得到的消息,可也没有承认。

戴孟元沉默片刻,说:“为什么不干脆装作认不出我,或者干脆向陶骧说明白?”

静漪轻声道:“我仍希望你能全身而退。”

戴孟元转过身来,看了她。如此美丽的静漪,从前是静静深潭上一层柔波,而如今她虽然表面上仍如静水柔波一般,性子却已经有了身后这滔滔黄河之水的豪气……或许她从前也是这样,但她从未在他面前展示过这样一面。他并不了解这样的她。

“这是我欠你的。”静漪说。心肺都有尖锐的刺痛感。对她来说,当着他的面承认这些,无疑是最艰难的。“这是我欠你的,孟元。不是因为我……你不至于经历这样的苦痛。我如今只感谢上苍你还活着,我有机会能够再见你……我的确已经不是从前的程静漪了。我也不想再面对过去的程静漪。请你原谅。我可以帮助你,但我不是无条件地帮助你。趁着你的身份没有暴露,快些离开。”

戴孟元望着静漪。

她很镇静。

她是个温柔文弱的姑娘,热情而可爱,在他面前是那样的。但是此时她面对着他,是如此的镇静甚至有些冷酷。

这让他想到了陶骧。那也是一个冷静到冷酷的人。

“怕我们的过去,会牵累你么?”戴孟元问。

“是的。我冒不起这个险。我的今日得来不易。想来你是知道一些的。”静漪轻声说。

“我需要一张特别通行证。”他说。

静漪看着戴孟元。

戴孟元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心里却恶浪滔天。

长荣号被查封,通往苏联的通道被切断,第二通道的启用需要时间。看今天的情形,也许即便是打通了,也很快就会被查到,到时候会有更多人被捕,因此他必须设法将他们尽快转移。但是目前能去往苏联的路上都重兵排布,严加防范,简直连只耗子都跑不出去。如果能够有特别通行证,他们就能在短时间之内转移掉目前在这里的所有人员。只要安全转移了他们,任务也就完成了……这原本是个非常艰难的境况,但他竟然遇到了静漪。

“静漪,我本不该出现在你面前。我更不该违反纪律暴露身份。这实在情非得已。”戴孟元说。

“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事情我知道的越少,对你们来说越安全。”静漪说。

“这是临时决定的。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不会打扰你。”戴孟元说。

“那么……”静漪看着他,“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便打算让我知道你还活着的?”

“对我来说,这是最后一条路。但没想到,你竟真的对我的字迹都记得清清楚楚。”戴孟元说。

静漪咬了牙关。怎么可能忘记……他给她的很多信,她都已经烧掉了,可是他写下的字字句句,像碑刻一般,是刻在她心上的。

“费法娴呢?”她问。

戴孟元没有回答她。他转了身,“你不用替她担心。”

“我想知道……费玉明是她的父亲,如果你和她都出了事,她父亲怎么办?费玉明野心勃勃,想把这里变成他的领地。此时正大刀阔斧、勤勤恳恳地推行他的新政。他这么信任你,你应该也没少借着工作之便秘密转移人员和投运物资给根据地。万一……到时候她要怎么办?你要怎么办?”静漪问道,似乎是非常好奇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