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他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 桌上放着五六封信,都比自己买到的那一封要新,这样看, 信件的诅咒即使经年也没有被解除。
所以, 爱情是一种诅咒吗?
下午的阳光铺洒在湿漉漉的水泥地面, 萍说道:“后来Minh Hng一家搬走了, 我们家里发生一些事, 他也没再去美国,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家里写信,去看那个向日葵花田, 他可能永远也醒不来了,他觉得Minh Hng一直在这里。”
“她是因为什么过世?”叶满问。
萍:“生病,可能是肺病,那时我还没有出生, 家里人很少提起她, 知道的不多。”
因为没有回去的大巴了, 萍邀请他们留下住宿,她对中国人很友好,正准备去中国做生意, 有很多想要询问。
餐桌上很融洽, 韩竞礼貌地回答萍层出不穷的问题,叶满一直在观察越河。
上了年纪的男人,满身沧桑, 叶满想象不出他年轻时的样子,他沉默寡言,像是并没有察觉院子里多了访客,或者说他糊里糊涂, 察觉不到。吃完饭,他不作声地站起来,又离开了院子。
宁静的夜降临河内的小村庄,叶满顺着鱼塘边缘泥泞的小路向前走,拨开棕榈科植被巨大的叶子,狭长小路通向平坦的田野。
向日葵花田游曳在如水的银色月光下,在土地上搅动出清冷冷的波纹,葵花地旁有一个小木屋,木屋前坐着一个人影。
透明的风里,那里传来一阵阵锉木头的嘎吱声响。
叶满抬步走过去,走到那人身边,对方没有抬头,也没有理会他,他只是在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
叶满在他身旁轻轻坐下,看着那片向日葵田,捡起他散碎的卷毛儿。
叶满开口道:“What are you doing?”
越南人用英文回他:“做一个树屋。”
叶满歪头看他,用自己不那么流畅的英语问:“为什么做树屋?”
越南人说:“Minh Hng喜欢。”
叶满:“……”
叶满问:“你做得怎么样了?”
男人指指几米外的粗壮老树,说:“失败了。”
那边的老树上空荡荡。
叶满就那么又看了一会儿,心里涌出了股子冲动来,他说:“我来帮你吧。”
越河准备了很多很多木头,都修得很直很长,他给叶满看他失败过无数次的地方,说:“他离开之前,答应我回来就会给我在这里搭一个树屋。”
叶满知道自己正在和阿姮对话,但他并没有害怕,只觉得难过。
上面有梯子,借着手电光,他爬上了三四米高的位置,看上面残存的一些木头。越河不会做木匠活计,架子搭得很松,而且没有稳定性。
叶满坐在树上,低头看他:“你很爱Minh Hng吗?”
月光如霜,降落在那个平平无奇的越南人身上。
他仰着头,说:“当然了,可是她在生我的气。”
用非母语对话时,会让叶满少一些从小带到大的胆怯,多了点从容。
叶满问:“你为什么要和别的女人一起拍照?”
越南人愣住,片刻后,他急切地说:“那是我的同学,我的家人骗了她。她让你问我的吗?你可不可以去帮我向她解释?”
韩竞站在不远的地方,一颗树下,漫不经心抽烟。
他盯着那个坐在榕树上的青年,四周草木兴盛,向日葵田随风摆动,榕树叶子哗啦啦响着,那人沐浴在忽隐忽现的月光里,漂亮得像精灵一样。
他看得挪不开眼,自嘲地笑了笑,想着钱秀立要是在这儿没准能做个诗,可他什么都干不了。
叶满摇头,说:“我不能,我只能帮你做树屋。”
听到树屋,他又高兴了起来,转身向小木屋里跑去拿工具。
他进去后,韩竞从树荫里走出,叶满知道他在那里等自己,对他一笑,说:“哥,你会做树屋吗?”
韩竞打开手电照这棵大榕树,说:“你可以教我。”
叶满弯唇,说:“好,下次我们一起做。”
萍过来寻找他们时,他们正在夜色里修建一个树屋。
她呆呆看着自己的舅舅,他认认真真趴在梯子上钉钉子,就像他无数次做的那样。
这棵大榕树千疮百孔,最初的树屋很高很高,不断失败,慢慢不得不在三四米的位置建造。
木屋里拉出的电灯悬挂在树上,引来许多虫子,扑棱棱地转动,像雪片飞舞。
那个长头发的陌生中国人耐心地指导着他,没有因为他精神有问题而感到半分不耐烦。
“嘿,”萍对木屋门口坐着的男人说:“他在做什么?”
韩竞说:“盖房子。”
萍:“……”
她走到树下仰头望,说:“你们在做什么?”
舅舅很久没那样开心和清醒了,蹲在树上咧嘴对她笑:“Minh Hng的树屋。”
萍再没见过比这个年轻中国人更加耐心地人了,就算舅舅胡乱敲木头,他也始终好声好气。
她在小木屋前煮了水,又点燃很多驱蚊香送到树上,仰头看他们的动作。
她心里,不在乎这个木屋能不能建起来,她只是在乎舅舅很久没这样开心。
“你是他的哥哥吗?”萍说。
韩竞平静地说:“我是他男朋友。”
萍吃了一惊,片刻后了然地笑笑,她说:“你一定很喜欢他吧?他看起来很美好。”
韩竞:“嗯。”
他望着树上半跪着敲钉子的人,说:“很喜欢。”
夜里,他们两个人就住在向日葵花田旁的小木屋里,小木屋里有一个大箱子,有一张窄窄的床,床没办法住两个人,萍拿来被子,铺在了地上。
屋里有很多驱虫药,并没有蚊虫蛇蚁侵扰,叶满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本子,画木屋的简图。
头顶悬挂的电灯把这个两人睡就已经满了的小木屋照得明明亮亮。
韩竞从行李箱里拿出药,涂抹在叶满被蚊子咬得发红的脸上。
药清清凉凉,很舒服。
韩竞凑得近了一点,仔细看他脸上的痕迹。
之前冬城和叶满分开后,他的脸上多了一道疤。
现在眼睛下面那道长长的疤也浅了,可细看还是很清楚,或许这会跟随他一生。
叶满握着笔细细画着,低声说:“没有见到越河之前,我很讨厌他,他就像电视里演的,最脸谱化的渣滓。”
韩竞慢慢给他涂抹药膏,安静听着。
叶满低低地说:“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