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律法上的典妻,典的是奸妇,只有妻子在与人通奸后被丈夫发现以后,才被允许典卖,典卖为他人之妇,或是低贱之奴,不贞之妇,无人权可言。
何香阳说的典妻,是明码标价,把妻子典给有钱人家生儿子,这种事儿本应当按买休卖休律拟罪,但却和溺毙女婴一样蔚然成风,不能禁止。
当男子在其中大大得益,那么所谓的律法,都是形同虚设。
姚蝶玉想着典妻的事儿,回到家中后心不在焉,精神蔫蔫的,晚膳时只吃了小半碗就搁了筷。
晏鹤京在离家五里远的地方,租了一间空铺子来卖布,他比姚蝶玉晚一步回家,回家看到她没什么精神,晚膳也没吃多少,有些担心,托秋娘去问。
秋娘领命,拐弯抹角问了几句,姚蝶玉叹口气,良久后才把心中的话说出:“只说这世间里,男子有无流品,做溺女典妻,嫖妓养妾之事,皆视为故常,全无顾忌的,而女子不论地位高低,稍有微瑕,就不配做人了。”
“姚娘子何出此言?”在秋娘的眼里,姚蝶玉就是个稚气未脱,见识不广的妇人家,今儿听她叹女子之命,有些出乎意料,即使生在高门之中,也不见得有多少女子会为这些不公而叹。
“没什么,就是有些感慨。”姚蝶玉回以一笑,没有再多说。
秋娘不好再问,逗留片刻后才离开。
晏鹤京听了秋娘的转述,思前想后理不出个头绪,不知她今日在外头遇到了什么事儿:“以后她出去,秋娘跟着一块儿出去吧。”
“是,二爷。”秋娘回应。
……
空铺子租好,戏慢慢开场。
晏鹤京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七百来件布子,耗资数万,什么姑绒女葛,绸缎绫罗,夏布蕉布,应有尽有,看得姚蝶玉眼花缭乱,把女葛布挑了出来:“这个女葛,你打哪儿买来这么多簇新的?”
“怎的了?”买布这种事儿,晏鹤京都是托人去做的,“这女葛有何奇怪之处?”
“这些女葛一看就是产自粤地,粤地人织成一匹女葛,要用个一年半载的,所以大多女子织完并不拿去售卖,即使有卖,也是稀缺之物,买来的一匹价,要三两以上,数一数,你这儿竟有二三十匹女葛,我们只是一个小布商,一时哪里讨来这么多女葛?”姚蝶玉边说边摸了摸女葛,手指如触烟雾,当真轻薄得如蝉翼。
摸着,她忽然想起在苏州的时候,见到过一个身穿葛纱贴里的男子,那件贴里应当也是用女葛做成的,穿在身上格外轻盈好看。
“原是如此。”晏鹤京点点头,把女葛挑出来放到一旁去,“还是娘子细心。”
姚蝶玉面起红云,抿了嘴不接晏鹤京的话,将那些布料从低价到高价,一一排好放在架上去。
布料整理好,开铺当天,姚蝶玉和晏鹤京带着熹姐儿狸奴一起到铺里头。
他们要演的戏说来也简单。
他们布铺的生意蒸蒸日上,日进斗金,得利非常,两个月内获资数万,之后却因天公不作美,新进的布料在路上因雨水打湿而发霉,不能使用,前先挣来的银子一并亏为云烟。
晏鹤京这个铺主因生意受挫,性情大变,拿着仅有的底本儿入赌坊,欲大赢一笔钱财,不料一亏再亏,最后酗酒成性,赌博成瘾,不时辱骂家中妻儿,把家中一切值钱之物拿到质库中典为赌资,赌多少输多少,等人撺掇他将熹姐儿典为死当。
后半部份学的是韩羡禺的行为举止。
前边的戏进行得一切顺利,但也有麻烦的地方,麻烦在晏鹤京心肠太热。
比如有一回,一对母女要来买蚊帐布,晏鹤京想了想自己家中的蚊帐是什么个样式的,拿起那一匹一两的丝织物就要开口,姚蝶玉看见了,回瞪他一眼,赶忙从一旁拿起罗纹布和平布,道:“罗纹布更结实硬朗些,平布更适合春夏时用,娘子和女郎瞧瞧。”
“我瞧着都好。”
“若两匹都带走,能折去几钱呢。”
最后那对母女在姚蝶玉一根巧舌之下,罗纹布和平布各买了两匹,晏鹤京从头到尾半个字没开口,等人走了,才走到姚蝶玉身边,有些委屈问道:“娘子方才为何瞪我?”
“那对母女,一瞧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你、你给人家拿丝织品做蚊帐布,人家哪里用得起,用得起也舍不得。”姚蝶玉没好气解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暗讽人家。”
“这样……”晏鹤京受了骂,心里却爽了,这样的相处倒还真像一对夫妻,“我忽而想,若哪天我成了个落魄之人,娘子也能有本事养我。”
“以后铺里来了真正来买布的人,你就当哑巴。”姚蝶玉面红耳赤,几欲滴血,扭过脖颈嫌弃一句,“喊我一声就是了。”
“好。”
前边的戏演起来容易,晏鹤京把权势置之有用之地,找相熟之人来买自己的布只需要动动嘴皮子而已,而后边的戏,他要受不少委屈了。
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不曾在那些臭气熏天的地方流连,而他也不是那好酒之人,却为了骗住人,要装成个酒鬼,日日把酒当水来喝,许多时候他半夜里从赌坊回到家,身上夹杂着一股热扑扑的酸臭之气,会大吐狼藉一回,没个几日的,便把一副好皮囊折磨得三分似人,七分似鬼。他装得有模有样,在坊内外结识了一些浪荡的花公子,吃喝赌无所不至,有时在赌坊输光了赌资不能当即就走,要死皮赖脸赖在赌场里,或是和人借银两继续赌多几场,又或者与赌坊的人赊债,还不上银子就遭人拳打脚踢几下。
晏鹤京身量高,身强力壮,可挨了打不能还手,哪能不受伤,姚蝶玉看见他身上的伤青一块紫一块的,肿一片红一片,心里疼一阵,难受一阵,过意不去,十分伤感,又不能做些什么,只能每晚等着他回来,给他煮碗醒酒汤。
有一回晏鹤京又在赌坊里遭了人打,那些人下手比前几次都重,回到家后,走没几步就倒在了地上,姚蝶玉心中吃那一吓,急得一点一点热泪往下掉,把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晏大人……要不到此为止吧。”
再这样受打,晏鹤境的身命将在此俱败了,用一命换一个真相,值不值她不知道,但她不想,也不能够晏鹤京因此事损命。
“快成了,今儿已经有人和我打探熹姐儿的事儿了,再过几日,就能成了。”晏鹤京剧烈咳嗽几声,咳嗽起来,牵动伤口,疼得她攒眉闭目,倒吸一口气后反安慰起人来,“他们对我就是图金银,绝不会伤我的性命。”
姚蝶玉的眼泪没有因这段安慰之言而止住,珠泪纷飞起来:“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