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玫瑰庄园(五)深夜来客(已修改)
一切都远去了,包括近处的呼吸声和远处的风声。
齐斯低垂着头,漠然伫立,知道自己正在做梦。
长久的寂静铺满天地,低沉的哀乐许久后才响。黑暗的视野亮起微光,一只黑色的乌鸦振翅飞过,停歇在洁白的十字架浮雕上,扭头盯着齐斯看。
欧式风格的墓园在眼前铺展,时间正是傍晚,一排排惨白的墓碑整齐地矗立,就像大地长出了牙,松动的泥土便是溃烂的牙龈。
高大的神像伫立在墓园中央,表面被猩红的暮光涂抹上一层釉色,放在胸前的双手捧着一抹鲜红的物什,刻毒而刺目。
耳边响起肃穆的悼词:“今天我们在此埋葬父亲和母亲,还有亲爱的姐姐,愿他们在天国永远陪伴我们……”
齐斯觉得以自己的人渣属性应该大笑出声,搅乱这一派有序进行的葬礼场面。
但在这混乱朦胧的梦里,他似乎只能囫囵地控制躯体,而无法做出更精确的表情。
“唰”的一声,一根白森森的手骨从土壤中破土而出,在猩红的微光下像极了带血的玫瑰。
那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齐斯试探着伸出右手想要触碰,在即将触到的前一秒,一阵狂风平地而起,吹得他向后飞去。
后背撞到实处,全身一个激灵,齐斯在床上睁开了眼,和头顶斑驳着草芽和黑斑的天花板看了个对眼。
“当——当——当——”
门外的钟声节奏均匀地敲响。
凌晨三点了。
齐斯很快意识到,之前沈明建议的“什么都不要想,继续睡”和“不要想粉红色的大象”一样离谱。
在危险环境中惊醒后,要想第一时间遏制思维的跃动,继续睡眠,简直是无稽之谈。
玩家能做的,只有尽快想办法知晓确切时间。
齐斯将右手搭上自己的左手腕,借着恒定为一秒一下的脉搏默数秒数。
一秒、两秒、三秒……
头顶响起轻轻巧巧的脚步声,像是木质拐杖的敲击,又像是踮着脚的舞步,听在耳中细细碎碎,如同有蚂蚁在心脏上爬一样难受。
这声音和安娜小姐的脚步声并不相同,相比之下更轻飘些,颤颤巍巍的,给人一种随时会脚一软摔倒的联想。
三楼还有别人?会是谁?是鬼怪还是活人?
齐斯侧头看了眼身边的林辰。
这货呼吸声均匀,晕得很实诚,暂时不会一惊一乍地添乱——算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嗒、嗒、嗒……”
头顶的脚步声又响了一阵,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十七秒后,一阵相同步调的脚步从楼梯口的方向传来,越来越近。
齐斯屏住呼吸,半睁着眼盯着门的方向看。
轻微的杂沓声在楼道间徘徊,接近又远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却不紧不慢,如同散步。
在某一刻,它停住了,寂静中响起了敲门声,轻柔缓慢的“叩叩”响动在楼层间飘散。
如果齐斯没记错的话,被敲响的是叶子和邹艳所住的1号房间的房门,就在他这间房的斜对角。
她们两个大概都睡着了,敲门声如泥牛入海,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门外的东西敲了一阵门,等不到回应,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脚步声再度响起,却调转了方向,这次有了目标似的,几秒间便由远及近。
“叩叩叩。”
熟悉的敲门声落在齐斯的房门上,频率和先前那次别无二致。
阵阵浓郁的花香在空气中凝聚,飘摇浮动着钻入鼻腔。门缝间夹着嘶嘶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要硬生生地挤进来。
齐斯无声地转动右手腕上的手环,抽出冰凉的刀片,夹在两指之间。
“叩叩叩。”门外的东西又敲了三下门,随后陷入静默的等待。
始终没有等到回应,脚步声逐渐远去,门缝间的怪声也一瞬间停了。
齐斯微眯着眼,将呼吸拉得绵长而轻缓,几乎与身遭的寂静融为一体。
果然,下一秒,那本应离开的脚步陡然折了回来。
“你睡了吗?”
门外响起女人的声音,轻柔纤细,含含糊糊如同梦呓。
听起来是安娜小姐的声音,却又有些失真,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觉。
齐斯不声不响,指尖牢牢扣住刀片。
“你睡了吗?”又一次发问。
现在的情况很明确,夜晚保持清醒无疑意味着危险,只是不知危险会以何种方式降临,是否会不讲道理地破门而入。
从始至终,齐斯都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因此直到现在还能准确说出具体时刻——凌晨三点十一分二十七秒。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鬼怪才无法直接对他下手。
“你没睡对不对?让我进去好不好?”
门外的“安娜小姐”柔声说着,似劝诱,似恳求。
“你答应过我的,今晚就带着我一起走……已经约好时间了……”
“时间已经到了啊,你怎么不来找我?我来找你,你怎么不见我?”
齐斯扫视过系统界面上的一条条规则,目光停在第四条处。
【4、不要拒绝安娜小姐的要求,尽量满足她提出的一切,安娜小姐讨厌不听话的客人】
满足安娜小姐的要求,难道真的要开门请她进来?
不过,门外的真的是安娜小姐吗?
【5、安娜小姐喜欢穿红色的裙子,穿红色裙子的安娜小姐是可以信任的;如果看到穿黑色衣服的安娜小姐,请尽量和她保持距离】
客房的门上连个猫眼都没有,怎么判断门外的安娜小姐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晚饭时的违规还可以用“法不责众”加以辩解,现在还违规,几乎等于对着老天说“我想死,别救了”。
齐斯虽然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但死在第一晚未免也太草率现眼了些。他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果断决定继续装死。
毕竟,门外那位明明是在请求,请求和要求怎么能混为一谈?
而且,“尽量”本身不就是可做可不做的意思吗?
齐斯认为自己的逻辑没什么破绽,很有道理。
像夜间醒来这种天灾般无法避免的随机性事件,无论如何应对都做不到百分之百的正确,是死是活全看运气。
他虽然从小倒霉到大,但并不惧怕赌博,只要风险在可接受的范围内,赌输了又怎么样呢?
安娜小姐自说自话地折腾了一阵,幽幽叹了口气:“看来真的睡着了。”
轻巧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向最后一扇门走去。
几乎同一时间,落地窗的方向呼呼地响起似真似幻的风声。明明窗户紧闭,那声音却长驱直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