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无望海(十一)Knowledge-知识(第2/2页)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他和常胥在一起的时候更容易触发死亡点,《玫瑰庄园》中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用晋余生的话说,也许叫做“八字相冲”?

察觉到齐斯态度的不善,常胥默默收了手中的纸牌,问:“还要上去吗?”

墙壁里的尸骨传递糟糕的预警,就差怼脸威胁玩家说“再往前小心死这里”了。

才爬到一半就遇到这档事,接下来还有好一段路,不知又会潜藏什么样的危机。

齐斯沉吟片刻,道:“总要有人上去的,不然这块线索永远都是空白。而且,我也想站在高处,看看这座岛的全貌。”

常胥不由疑惑地多看了齐斯几眼。

在他的印象里,齐斯这人向来只有让别人趟雷的份,怎么可能这样大义凛然地以身涉险?

然后就见齐斯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常哥,我身体一向不太好,还是你这个练家子打头阵吧。”

……果然。

也许是因为霉运被刚才那一遭耗尽了,也许是只要不手欠就不会出事,接下来一路风平浪静,连个老鼠都没有,更别说是鬼怪了。

头顶的光越来越近,在钻出阴暗的楼身后,齐斯站在钟楼顶部的平台上,甚至生出一种伸手就能触碰到天穹的错觉。

暗黄的天空如同画纸般平铺,脓黄的云层像是大团的油画颜料沉沉垂坠,组成未知的巨物暝闭的眼睛,不知何时将睁开。

顶楼正中央,一口古铜色的大钟安静而肃穆地垂挂,给人一种古老生命行将就木的神秘感。

齐斯盯着钟旁的撞锤,很想敲十下试试,看看【敲响十下的时候请入睡】的规则是否还会生效。

考虑到常胥还在旁边,理智终于战胜了恶趣味,他只能遗憾地将危险的想法搁置。

常胥同样盯着钟看。

几秒后,他绕到钟后,指了指阴影中堆砌的一堆腐朽的白骨:“敲钟人已经死了。”

准确地说,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没见过谁成了骷髅还能活。

至于每天敲钟的是什么玩意儿,这点细思极恐。

齐斯凑到骷髅旁边,肃然起敬:“真是敬业啊,死这么多年了还坚持敲钟。”

骷髅:“……”

常胥同样无法理解齐斯独树一帜的幽默感,他蹲下身,手指抚过墙壁上被骷髅遮掩住的几行小字:

【恐惧着、祈求着,我只看到大海和落水的亡魂】

【他们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家乡已经望不见了】

【神明啊,救救我吧,船舱拥挤,尸体和货物堆积】

【他们说,死心吧,死心吧,没有回家的希望了】

这些文字歪歪扭扭,笔画纤细,似乎是用指甲刻上去的,在被目光触及的刹那,如根须蠕虫般扎入意识。

陌生的认知前仆后继地涌入脑海,又在一秒间转译成一幕幕画面,劈开红海的摩西、探寻新航路的野心家、千万年来所有途经这片海的人与兽与物……一切都重合了,同样的情绪、不同的人被扭结在一起,仿佛宗教的隐喻。

如果一个人开辟一条路径,使得往后千万人无家可归;如果一个民族占领一片土地,使得从此生灵涂炭、满目疮痍;如果一个宗教为以上行为张目……无论那在最开始是多么伟大的壮举,多么神圣的远行,他们都有罪。

齐斯在一瞬间感受到无数不属于他的情绪,有悲伤,有愤怒,有茫然,有绝望……

他微微皱眉,从漫成汪洋的思潮中抽离出来,转而获得一个自上而下俯瞰的上帝视角。

一艘帆船镶嵌在视野的正中央,孤单地航行于茫茫无际的大海,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时间正是夜晚,天空中只剩下星星和月亮在亮,海浪拍打着船身发出“哗哗”的轻响。

甲板上,水手们唱着欢乐的歌,畅想将奴隶贩卖到新的大陆后能获得多少黄金;甲板下,人与人像货物一样交叠着堆放在一起,汗液和腐尸混合发酵成难闻的臭味,大片的癣在身上攀爬。

每天都有人死去,谁也不知道身边的同伴是否已成尸体,最早死的几人被丢下海去了,但依旧有未被清理的死者在舱底腐烂。

死亡、病痛、溽热、恐惧,这是少年对于这段航行的全部记忆。他和族人们蜷缩在阴暗的船舱里,唱起家乡的歌谣,向执掌海洋的伟大神明祈祷——

让风浪更大些吧,让所有船都无法到达那片陆地,迷失在这片海域……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中响起了开锁的声音,星光从舱门的缝隙间投入,照亮一小簇朦胧的画面。

打开舱门的不是神明,而是一个穿着蓝色长裙的美丽女人。

女人面带微笑,不言不语,只用手比划着让他们尽快出去。

少年看着族人们争先恐后地爬上甲板,听从女人的指挥冲进各个房间,将里面不省人事的男人们拖出来,扔到海里。

少年胆怯了,没有第一时间跟出去。他小心地躲在阴影处,别开视线,不去看女人的眼睛,只谨慎地观察族人。

他看到族人们的脸上挂起诡异的笑容,一个接一个地跳下了海,好像那样便可以回到家乡。

他想要叫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再睁开眼时,木船已经在一座小岛的岸边搁浅。

天空呈现怪异的橙黄色,小岛出奇地寂静。分明有新建不久的建筑,沙滩上却没有人烟。

少年鬼使神差地下了船,往林深处探索。

在一座木楼前,他又看到了那个古怪的美丽女人。

女人看着他笑,双手比划着什么。

窸窣声响动,上百个身上长着鱼鳞的怪物从椰林中走出,其中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是他的族人。

那些怪物咬下他的血肉,身上的鱼鳞化作鸟羽,蛇虫般在体表蠕动,又脱落下来,被女人捡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