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二个烟疤

深秋时分,树上的叶子带死不活,地上的叶子倒是赶超人先,已经死了很久。

车轮从枯卷的尸体上飞速碾过,带起的风卷着乱七八糟的残骸。

一束束灯火从车窗上快速向后滑去,坐在驾驶位上的陆今安已经拒接了四通电话。

第五通,依然是陆昊打来的。铃音刚起了个头,就被陆今安挂断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副驾上的宋闻换了衣服,高领,遮住了脖子上的红痕。

宋闻的语气向来平淡,像几分冷静,也像几分漠然,更多的却是不走心,不在意。

如今也是这样的,他看向窗外,即便问了去哪,也像毫不期待回答。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陆今安又续了一根烟,以前他烟不重的,偶尔高兴或者心烦才会来一根,如今却将关二爷的佛龛门一关,把装满小米的香炉放在窗外喂鸟,空出案板那块地方,摞了七八条烟。

“去……”嗓子被辛辣的烟雾熏得有些哑,陆今安紧紧握着方向盘,直视面前黑暗深长的道路,“去给你治病的地方。”

“我没有病。”宋闻依旧看着窗外,“陆今安,我想下车。”

车内幽暗,仪表盘上的浅淡光亮,只够照到男人的口旁。

宋闻的话落了很久,那两片性感唇瓣才轻轻一分:“下车后你想去哪儿?”

宋闻的目光随着窗外一片飘落的叶子,从树上到地面,从望向窗前到看向窗后。

又死了一片,他想。

“出国吧。”宋闻的声音在车内慢慢响起,“我叔叔已经帮我办好了出国留学,等我走后,会让你眼不见为净的。”

油门猛然一落,车子加速,车尾枯叶翻飞。

陆今安的烟吞得又重又急,烟雾冲了嗓子,他低低咳了起来。

电话铃音再次响起,缠着他的咳嗽声,让陆今安一直压抑的戾气彻底崩盘。

抓起手机,落下车窗,冷风瞬间涌入,陆今安扬起了手……

却在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时,生生止住了动作。

没事就他妈闭嘴。

陆今安微微蹙眉,慢慢关上了车窗,他看了一眼依旧望向窗外的宋闻,划开了电话的接听键,将手机换了个手,紧紧地扣在左耳上。

“说。”

对面的声音磕磕巴巴,有点虚:“陆总,……我要辞职,您的活我干不了了。”

陆今安应得平淡:“嫌钱少?”

“……不,不是。”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又紧了几分:“给个理由。”

“……陆总,我就是想挣点钱,不想把命搭里面。”

空旷的路面,车子猛然刹停,副驾上的宋闻向前一倾,又被安全带拽了回来。

他看向拿着电话的陆今安,却看不清他隐在暗处的眼睛。

“哦,懂了。”半晌之后,又重新听到了陆今安的声音,“哪边给的压力?医院还是临城?”

对面吭哧了半天,才道:“……您的父亲,陆董事长。”隔了半晌,男人又说,“陆总,您钱给的多,卸任之前,我再告诉您一条消息,今天上午,宋闻见了临城的陈志远。”

拇指在电话上一按,陆今安结束了通话。还未暗下去的屏幕上显示着五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陆昊。

车子再次启动,向前滑行了十余米,停在了一个岔路口之前。

红灯亮着,从九十九秒开始倒数,一下一下计算着时间。

香烟又放进嘴里,陆今安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咬着烟,慢吞吞地说:“我已经四门落锁,宋闻,你下不去的。”

宋闻松开了车门把手,看着扎眼的红色倒计时,轻声问:“陆今安,你怎么才能放过我?”

倒计时一秒一秒的递减,宋闻没有等到陆今安的回答。

直到红色的数字清零,变成绿色,身后响起了催促的鸣笛声。

陆今安打了右转灯,“滴答滴答”的声音填满了车厢,他却始终没有踩下油门。

后车等的不耐烦,绕过他向前驶去,车子并排时,副驾伸出了一个大大的中指。

陆今安瞧着,罕见的没有回一个或两个“中指”过去,直到对方缩了手、关了窗,他才收回了目光。

环城快速公路,双向十车道。在这个巨大的岔路口前,陆今安足足停了五分钟,收获了中指、谩骂,以及一个香蕉皮。

直到车内再次响起电话铃音,陆昊的名字又一次跃然而出时,陆今安才扔了烟,将向左的转向灯,掰向了右侧,骤然一踏油门,压着第三个绿灯的尾巴,极速驶入右侧的岔路。

“怎样才能放过你?”他重拾旧话,偏头看了一眼宋闻,“我说了,等我出了气,或者找到了平衡的时候。”

……

车灯劈开了浓稠的夜色,照亮了前方牌匾的一角。

字不全,只有最后三个字清晰可见:疗养院。

陆今安打开了远光灯,将远处白色的欧式洋房照得鬼气森森。

“这里是我给陆昊选的养老院。空气好,环境好,医疗水平顶尖,医护人员……亲切又‘专业’。一个月的疗养费,顶你五个月的工资。”

他慢悠悠地补充:“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戒备森严,不好探视。”

“喜欢吗?”陆今安问副驾上的青年。

宋闻的目光平直地看过来:“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换个方式‘还债’吗?”陆今安用下巴朝前方小楼一挑,“你先替陆昊体验体验,正巧,这里据说,也能治你那种……病。”

“陆今安,你想把我关在这里?”

陆今安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掌按了一下喇叭。他转回目光,看向前方:“你总得‘还’我点什么,对不对?在这里好好治病,争取宽大处理。”

这时,门房的灯亮了,一个人影走出来,看了看陆今安的车牌号,然后拿出钥匙,插进了大门上那把沉重铁锁的锁孔里。

在刺耳的开锁声音中,宋闻伸手握住了方向盘:“陆今安,你没有权利囚禁我。”

“我是没有权利,”陆今安踩下油门,车子缓缓滑行,“但你的家人有。我只要给你那位好二叔一笔足够让他心动的钱,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在你的入院同意书上签字的。”

宋闻脸色一僵,他猛然扳动方向盘:“停车。”

车子瞬间偏离了原本的行驶轨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在即将撞上旁边的景观树时,陆今安猛踩刹车,车子险险地停在了树前。

巨大的惯性让两人都向前狠狠一冲,陆今安喘着粗气,蓦地攥住宋闻的衣领,将他拉到身前,满脸都是厉色:“宋闻,在你处心积虑接近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想到,你的未来,不一定是在国外阳光明媚的校园里,也有可能,是在这种大门紧锁、不见天日的疗养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