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成败(二)(第2/2页)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硬是从隔壁龙潭县的一起认尸案中察觉出了端倪。

入夏后,龙潭县的山涧里发现了一具光·裸的男性尸首。

此地很是偏僻,他的尸首被钓鱼人发现时,早被泡得面目肿胀,身体胖大。

经查,此人乃是溺水而亡,身上并无其他伤痕。

天气炎热起来后,常有人贪凉,来河中游泳降温,不慎溺死的也不在少数。

但奇怪的是,河岸边并不见他的衣物财物、身份文牒。

龙潭县令无从知晓此人身份,便命衙吏依循惯例,请来画匠,勉强还原出他生前的样貌,绘制成认尸画像,遍撒周边县域,想确认此人身份,找到他的亲眷,再判断是谋杀还是意外。

没想到,亲人还不曾访到,临皋县令却注意到了此案。

这也不能怪临皋县令敏感。

桐州府的钱知府就是在他治下的县域失足溺死的。

此案现在因为张二郎之死,愈发扑朔迷离,搞得他对所有的溺死案都格外在意。

他主动写信,联系上了龙潭县令,要来了数张死者画像,定下赏格,鼓励治下百姓提供线索。

在他贴出公榜的第二日,便有两个进城赶集的农人看到了这张悬赏榜单及画像,聚在榜前嘁嘁喳喳地议论起来。

守在榜边解说的小吏见这二人情态有异,便问何故。

其中一名农人犹豫道:“这,这不是那个谁吗?”

另一个也含含糊糊的,不甚确定:“像是张二郎请的那个大仙儿呀。”

小吏不觉精神一振:“张二郎?哪个张二郎?!”

“我们村的张二郎啊。有钱没命花的张二郎。”第一个开口的农人挑着扁担,道,“他说年初碰上了倒霉事,干甚都不顺,要请个大仙来驱驱邪。那大仙又唱又跳的,叮叮当当,还挺喜庆,我们村不少人都去瞧热闹了。”

他比划了一下:“大仙和这个死人蛮像的哦。”

临皋县令抓住了这条线索,如获至宝,忙差人将画像送到张二郎所居村落,请村人一一辨认。

果不其然,这个无名死者,正是那算出了张家金银埋藏方位的算命先生。

根据村人口述,临皋县令对寻尸画像稍作了一番修改,再将画像重新撒了出去。

有了修正后的画像,此人的真实身份很快被翻了出来。

他名叫金二狗,乃是个徒生了一副仙风道骨的好相貌、实则以招摇撞骗为生的酒鬼。

最后一次有人见到他,是在今年五月份龙潭县的一家酒馆里。

因为那时天已渐渐热了起来,他还穿着跳大神的道袍,花花绿绿的,脑袋上还插了两根鸡毛,酒馆伙计对此人颇有印象。

据伙计所说,他不是独自来饮酒的,对面还坐着个男人。

金二狗兴致甚高,连吃带喝,大声谈笑,大概是在谈什么生意,满口都是钱、发财,分我多少。

伙计见惯了爱吹牛的生意人,没想到一个道士也这般满嘴铜臭,就多看了他们几眼。

相较于这个活泼开朗的鸡毛掸子,与他对饮的人则沉默寡言,只是偶尔应和几句。

后来,鸡毛掸子喝得醉了,他的同伴便将他搀了出去。

伙计想上前搭把手,却被那人拒绝了。

待临皋县令调查到这一步时,郑邈从桐州府派来的捕快恰好赶到。

迅速与临皋县令对接了现有案情后,捕快便立即将那名伙计带往桐州,叫他坐在一座假山亭子上,手持千里镜,居高临下地观望,同时令訾永寿、卫府仆人和州府衙役,在假山附近来回走动,不许停下,让这小伙计从中辨认,有无熟脸。

小伙计听说有赏银可拿,异常踊跃,又是第一次拿到千里镜这样的稀罕物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郑邈坐镇在他身侧,身旁还跟着个上蹿下跳的乐无涯。

千里镜确是个稀罕物,乐无涯上辈子只在皇帝的多宝阁远远见过一次,很想要玩上一玩,

但是那千里镜放得太高,又无梯子,他身量不足,偷玩未果,是而抱憾至今,回衙后还向郑邈狠狠抱怨了几句。

没想到郑邈眼光不差,门路也广,做一方大员时,竟自行弄来了两副。

乐无涯拿起另一副千里镜,左顾右盼,兴奋之情,绝不下这没见过世面的小伙计。

见他毫无官员气质,一身难掩的顽性,郑邈斜了他一眼,提示他:“闻人知府,请稳重些。”

乐无涯瞄着千里镜,把他的话当耳旁风:“郑大人,郑大人,你说这东西能看清天上的星星长什么样儿吗?”

郑邈站起身来,沉默地凑到他身边,一扭镜旁旋钮。

彼此套叠着的筒子顿时向外伸长了半尺。

远处的东西愈发清晰起来。

乐无涯顿时欢喜万分:“哇,那边的树上有只松鼠!”

郑邈注视着他,不知他是真的没心没肺,还是故意伪装,但见他笑意深深,还是忍不住应了他一声:“……嗯。”

陪他胡闹一阵,郑邈坐回远处,正见訾永寿从下面走过。

看到訾永寿,那小伙计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咧着嘴,喜眉笑眼的。

郑邈略略舒出一口气。

这么说,不是他。

但是,当下一队人马从下面走过时,小伙计的笑容骤然消失了。

他眯着眼睛又看了一会儿,忽然急切起来,伸手猛拍了一把郑邈的大腿:“大人!”

这小子手劲不小,还险些打到他的要害,郑邈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小伙计也惊觉自己失了礼,但他看郑邈为人和气,没什么官架子,便急切道:“大人,那个人!那个人!”

他按着大腿根,弯着腰勉强站起身来张望:“何人?”

这么一打岔,这小伙计也说不大明白了。

郑邈将话递了下去:“让刚才过去的那拨人再走一遍!”

不多时,刚才路过的那帮卫府仆人,又满面迟疑地走了回来。

即使不用千里镜,郑邈也发现,其中有个仆人拱肩缩脖,姿态颇为异常。

……他应该是发觉了不对,有意掩藏,结果反倒是让自己更加显眼了。

郑邈抬手一指:“那是何人?”

身旁的汪承即答:“姓马名四,乃是卫府家生子。大人,该当如何?”

郑邈道:“羁押起来。顺便将他的家人各自关押,分别审问,看他临皋案发的这段时日,人在何处!”

言罢,郑邈一转身,见乐无涯居然拿着千里镜在瞄自己的大腿根,笑嘻嘻地一语双关:“抓到把柄啦?”

郑邈无语之际,一把将他的千里镜抢回,直接没收,同时在心里暗暗寻思:

难不成这卫逸仙的脑子,真的被驴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