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再会(一)(第2/2页)

“家中青壮因为意外、病痛等非战之故离世,仅剩老弱妇孺的,可列入除户名单,在补上军饷之外,另添上一笔遣散费。”

“先前淘汰下去的府兵,皆是不甚得力精干的。你们需时时物色储备着新人选,我这边淘汰下去一轮,就得给我补上新的来。”

乐无涯没有一句废话,全捞干的说。

千户们个个面容肃然,明白此人绝非寻常文官,是个对军队诸事了若指掌的主儿。

他们愈发不敢敷衍,连连点头称是。

乐无涯将他们要做的事情一一交代完毕后,便有人笑眯眯地奉承起来:“知府大人真是上天降给咱们桐州的福星。您一来,这欠饷难题便迎刃而解,我等真真是感激涕零啊。”

对此赞美,乐无涯照单全收,轻摇小扇,悠然道:“不妨事。此事是我帮你们,将来有的是你们帮我的地方。到那时,我可不会客气的哟。”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应和的笑声。

在欢声笑语中,众千户放下心来了。

他们最怕大人是那等迂腐文官,只知道谆谆告诫他们无需回报、尽心尽力为大虞办好差事之类的废话。

马无夜草不肥,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放这种没味的屁,顶个卵用?

还是闻人知府说得坦诚:礼尚往来,互利互惠,方得长久嘛。

众千户自以为得了乐无涯的授意,又卖力地恭维了乐无涯一阵,才带着满面喜色,在宾主尽欢的气氛中各自离去。

送走了这些人,乐无涯往太师椅上懒洋洋、软绵绵地一倚,又恢复了往日的本相。

秦星钺替他把茶水斟满。

秦星钺最是知道,军队里的部分军头就是这副模样,贪婪、愚蠢又自私。

裴家、乐家驻守边关时,治军严谨,亦难免要出些类似的害群之马。

若非风气败坏,桐州府的军务何以烂成这等样子?

乐无涯用一笔军饷,和一番言辞,先声夺人地镇住了他们,也麻痹了他们,让这些千户以为他是“自己人”。

自己人好啊。

“自己人”从背后捅刀子,才更快、更准、更狠呢。

乐无涯仰着头和秦星钺说话间,杨徵忽然大步从外赶来,语调里带着上扬的欢喜:“大人!”

乐无涯看向他,唇角还带着笑意:“怎么……”

话音将落时,乐无涯透过他肩膀,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戴着顶草帽,风尘仆仆,一身风霜,袖子粗剌剌地挽到了手肘之上,露出了细若柴棒的小臂,皮肤晒得黝黑了一层,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田间老农。

见乐无涯看向了他,那人摘下草帽,扇了两下风,保持着一张紧绷绷的冷脸,没话找话道:“……好热的天。”

乐无涯欢呼一声,直扑上去,不由分说地把人端了起来,连转了两个圈:“英臣兄!”

齐五湖吓了一跳,连冷淡的表情都维持不住了:“胡闹!放我下来!”

乐无涯笑得眉眼弯弯:“我说什么来着,你早晚是我的!”

齐五湖哭笑不得:“如今做了好大官,还说这等孩子话,也不知羞!快快放我下来!”

乐无涯怕闪了他的老腰,勉强刹住了人来疯的劲头:“小华容,把鞭子取了来!”

华容满口答应,撒腿便跑了出去。

不多时,他捧了一条金鞭来,奉到乐无涯身侧。

乐无涯接过,潇洒地凌空一转,双手奉到齐五湖身前,笑道:“英臣兄,金鞭已备,云梁县的县令之位也早早已为你备好,只等你来了!”

齐五湖望着金鞭,眼睑微微一颤:“还记得这事儿呢?”

“答应英臣兄的事,如何能忘?”乐无涯笑出了一口漂亮的好牙齿,“铜鞭刷金漆,聊表心意,不许嫌寒酸啊。”

齐五湖不再多言,硬挺挺地跪了下去,言简意赅道:“云梁县令齐英臣,听凭大人差遣!”

乐无涯迅速把他扶了起来。

对这么个长了一身响当当的硬骨头的老县令,乐无涯唯有敬重。

齐五湖望着他的一身四品官员的红袍,像是看到了自家出息的后辈,难得露出了些笑意:“对了。还有一个人,是跟我一起来的。”

乐无涯微微一怔。

他想到了一个人,可他不大敢相信。

八月乡试,九月放榜,他不会来得这般快吧?

而下一刻,青衣儒巾的闻人约便从门外阴影处转出。

大抵是苦夏加临考用功的缘故,他瘦了些,愈发显得眉目清朗,轮廓硬挺。

唯一不变的,是他那温柔如水的眼神。

乐无涯轻声道:“……明秀才?”

“大人,错了。”杨徵笑着在旁补充道,“是咱们益州乡试解元,明举人!”

闻人约似乎是读懂了乐无涯的心声,不等他发问,便快步而上,将乐无涯一揽在怀:“考完后,我就忙着打点行装,安顿阿妈。一得喜报,就来寻你。”

他的怀抱充满弹性和热力,自有一股浅淡的书卷香气,抱得乐无涯心肠一软,调笑道:“怎么这么急啊?”

闻人约在他耳边轻声道:“心切思兄,夜不成寐,乃至于此。”

乐无涯不以为意,笑着戳了一下他的腰:“得了第一,还不长进?”

“在闻人知府身边,才可得长进啊。”他甚重君子之风,蜻蜓点水般一抱即止,问道,“闻人知府,一切可顺利吗?”

乐无涯的眼睛小狐狸似的狡黠一眯,露出了洋洋得意的自豪之色:“顺利顺利,万事如意。”

闻人约望着他,一颗心热烘烘地、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着暖意和涩意。

他以为,这么久不见,他该能稳住心神,好好打个招呼的。

然而仅仅是一见之下,心便再不由他。

跳如擂鼓,实是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