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破局(六)(第2/2页)

第一个被汪承那副可怜相骗惨了,气焰嚣张地被牵着鼻子,一路不回头地往坑里掉。

这个倒是察觉出汪承不好惹,拼命挣扎,可惜还是被套得死死的。

年轻伙计连哭带喊了半晌,涕泪俱下,却得不到大人的一丝回应,心虚之余,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周文昌下令,将那第一个伙计重新带入堂内。

第一人下堂时,见汪承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心头便已七上八下。

如今一上堂,看年轻伙计鹌鹑似的跪在地上,心中更慌,忙学着他的样子一并跪下,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们听到周文昌的声音自上首传来:“你们说,此人是申时二刻进的绸缎铺,可对?”

第一个伙计先应:“是。”

年轻伙计心中稍安,连声附和:“是!是申时二刻!”

“是因为听到了钟声?”

“是!”

“荒唐!”周文昌斥道,“县学这两日已被官府征用,开仓发卖州府调来的平粜米!生员皆不在内,何来散学钟声?!”

师爷猛拍大腿,豁然开朗。

对啊!

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原来根源在此!

简县丞微微颔首。

这个破绽,他方才便已察觉。

大人甫一返丹绥,他便详细禀报过二百石平粜米已尽数售罄之事。

只是这些商贾伙计不念书,不知县学那边的安排,被汪承这么轻轻一诈,便原形毕露了。

思及此,他望向汪承的眼神,悄然添了几分敬意。

第一个伙计已是瞠目结舌。

而年轻伙计如溺水者般挣扎不休:“那……那就是当铺挂歇业幌子的时辰!左右是前后脚的事!”

“抱歉,这个也是骗你的。”汪承温和道,“衙门差役将我押出绸缎铺时,我瞥见隔壁当铺在挂歇业幌子,便随手拿来说了。那时已是酉初时分。你若不信,大可以传当铺主家和伙计来问。这位小哥,你不会说你又记混了,连酉初和申初都分不清了吧?”

这下,第二个伙计也彻底懵了,呆若木鸡。

周文昌冷冷道:“尔等证词,前后反复,颠三倒四,已不足为信!况且,游二妻子呈递的供状中,只字未提一九分账之事,却有人替她认下了这事……”

他将目光投向了第一个伙计。

待后者明白过来,已经为时太晚。

他脸色煞白,浑身抖颤。

周文昌问:“到底是确有其事,只是供状未曾提及,还是你们串供不周,以致破绽百出?!”

汪承微笑着补上了最后一刀:“大人,是非曲直,您自有圣断。待提审老板娘时,您不妨告知她,这二位已供出我欲与您‘三七分账’之事……想来老板娘也必会欣然认下的。”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一件事但凡超过两个人密谋,纰漏便在所难免。

眼看这二人被汪承一个人、一张嘴逼得溃不成军,周文昌明白,这案子没有审下去的必要了。

他下了判决:“将游记绸缎铺的老板娘暂行收监,择日再审。退堂!”

待百姓们意犹未尽地散去,周文昌快步下堂,对着汪承便是深深一揖,姿态恭敬至极:“方才观那二人色厉内荏,前言不搭后语,便知先生蒙受不白之冤,本官失察,令先生受委屈了。”

汪承站起身来,平静地回以一礼:“太爷言重了。”

“敢问先生究竟是谁?有此等风采气度,绝非池中之物。”

“周县令谬赞,愧不敢当。在下不过一介胥吏而已。”

周文昌只当他还在谦逊,有意隐瞒,将他随身之物尽数奉还,和颜悦色道:“先生不必相瞒。本县正值多事之秋,先生既来自上京,想必是都察院派下的赈灾监察”

“周太爷,我当真不是。”汪承没想到周文昌会作如此想,一时间哭笑不得,“小的不过是缁衣捕头,无品无秩,微末小吏而已。”

来之前,他已得了乐无涯的授意。

所以他若无其事地投下了一记惊雷:“我们家大人,此刻还在您的县牢里关着呢。”

……

重入县牢时,周文昌几乎是脚下生风,一路小跑,生生跑出了一头细汗。

牢头儿见太爷去而复返,还不及问安,便被周文昌打断:“拿钥匙,速速开门!”

牢头儿被这阵势骇住,动作稍显迟疑,一旁的简县丞便急头白脸地呵斥道:“快些!快些!”

牢头儿受惊不轻,冲到乐无涯的牢房边时,开锁的手都是抖的。

秦星钺扭过头去,眼看着这一票人浩浩荡荡地开进来,他霍然起身,一把拨开头上稻草,张开双臂作护卫状:“站住!你们要干什么?!”

这帮身着官衣的官吏,不顾牢狱肮脏,竟齐刷刷面向秦星钺身后的身影,纷纷撩袍跪倒。

为首的周文昌跪得最快、最虔心,额头几乎触地:“下官丹绥知县周文昌,恭迎佥宪大人!下官有眼无珠,怠慢尊驾,罪该万死!”

他磕了一个头:“恭请圣安!”

一张漂亮的脸从秦星钺身后探了出来,悠悠道:“圣躬安。”

师爷随行在旁,心里其实并不服气。

就算是四品的佥宪大人,不过是脖子被划了一道口子,又是索赔十两银子,又是跟牛记旅馆的伙计打架,也未免太过掉价了。

在师爷看来,这就是讹诈。

可在看清乐无涯的面孔时,他所有的腹诽瞬间烟消云散,失语之际,满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么一张脸……要是真划坏了,便是赔上黄金万两,也赎不回万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