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斗法(十一)(第2/3页)

无非是如下这几种可能:

周文昌所述为真,周文焕为假。

周文昌为假,周文焕为真。

二人所述皆为假,矢志一同地想要坑死乐无涯。

二人所述皆为真,兄弟齐心,想要让王肃也不得好死。

……

三日后。

王肃正一如往常地在廊下逗着一只新换上来的红胸鹦鹉,便听近侍卜欣前来禀告:“大人,有信鸽来了。”

王肃一抬眼皮,负着手快步向外走去。

算一算时日,也该有消息了。

他向后院的一方小小鸽舍走去。

……

三日前。

乐无涯端坐在周文昌的书房桌案前,凝神思索。

首先,他能断定,周文昌极精明,周文焕极重情。

前者貌似窝囊,实则冷漠无心,所思所行皆从自身利害出发,绝无半分真情。

后者虽莽撞狠戾,但是一心向着兄长,舍了自己脑袋上的三斤半,也要替兄长把这罪顶了。

这样的两个人,谁会撒谎?

……

鸽子正贪婪地叨着玉米粒。

王肃家素来节省,鸽粮用的也是陈年旧粮。

但鸽子一路飞行,实在是饿急眼了,吃得头也不抬。

王肃摘下了鸽脚上的细小竹筒,打开一看,里面藏着一卷薄薄的草纸。

他将竹筒取下,径直回了自己的屋里。

……

乐无涯面前摆着两枚四瓣桃花印,以及两封书信。

这其中的“真”与“假”,实难定论。

他们还有可能在盖章位置上撒了谎。

乐无涯不知道,但王肃知道。

万一周文昌的桃花印该盖在左上角,周文焕的该盖在右下角呢?

万一左上角、右下角的都是烟幕弹,其实应该统一盖在正中央呢?

这样的可能无穷无尽。

所以,乐无涯只能从动机上来推断。

说到底,所谓真与假的分别,全都是从人心和利益中孳生的。

……

王肃回到了书房,拆开了书信。

其上是周文昌的字迹。

内容是:“闻人已至,染疫病重,暂未察知真相。六皇子同样已至。是否救治,请速示下。”

王肃将目光移向了草纸的右下角。

那里赫然印着一枚桃花印。

王肃微微挑起了眉。

继而,他挪开了视线。

因为那里本来就该有这么一枚印章。

……

在乐无涯看来,周文昌比周文焕其实要更好判断。

他一切行为的出发点,都是为着自己。

那么,为着自己,出卖王肃,是理所应当的。

因为他全身而退,变为白丁后,王肃难免不会杀他灭口。

为着将来数十年的安稳日子,唯有王肃死了,于他的利益才最是相合。

于是,乐无涯在一番深思熟虑后,在周文昌那封信的右下角盖上了桃花印。

……

王肃按照自己既往的习惯,移开灯罩,将信纸一角凑近火苗,看着它缓缓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问题在于,他应该回复吗?

乐无涯如若真的染病了,那还真是一件大事。

丹绥一事,那三百个矿工的性命和周家兄弟一样,都是王肃的筹码。

此局真正的核心,是要验证,闻人约到底是不是乐无涯。

如果他真的病了,那么该救,还是该灭口,的确值得细细思量。

按王肃的私心,闻人约最好就这么殒命丹绥。

但按皇上的意思,只是想验证此人是否为乐无涯,可没说要不要他的性命。

皇上的心思不难揣测。

若闻人约当真是乐无涯托生的,纵是怪力乱神,却也证明了转世轮回的可能。

皇上纵是被人日日山呼万岁,可身体的衰弱是骗不了人的。

带着全副记忆,托生在一具正当盛年的新鲜肉体上,此等诱惑,常人尚且难拒,何况九五之尊?

谁不盼着福祚延年,向天借寿?

便是他王肃,或许也能沾些余泽呢。

王肃摸了摸自己日渐稀疏的头顶,露出了一丝苦笑。

若是闻人约就这么死了,一切秘密湮灭殆尽,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可倘若……他没病呢?

万一闻人约已窥破此案玄机,此信正是他所设之局,只为诱他回信,又当如何?

当这个念头浮现在王肃脑海中时,他先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在王肃看来,周家兄弟的确不同于一般的酒囊饭袋。

总不至于闻人约一到丹绥,三四天间,就能摧枯拉朽,把发生在丹绥的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吧?

少说也得半个月以上才……

思及此,王肃渐渐收敛了唇边笑意,眉心紧蹙。

……这却难说。

闻人约此人与乐无涯最像的,便是那份堪称妖异的机灵劲儿,实在难以通过常理揣度。

眼下,并没有周文焕的来信,与周文昌相互呼应。

王肃无法判定此信真伪,便默默决定:

暂不回复,静观待变。

不料,王肃刚将空竹筒丢入屉子,书房的门便被人从外叩响。

卜欣的声音再度传来:“大人,又有鸽子到了。”

……

乐无涯手里握着周文焕的那封信,迟迟没有落印。

性情中人的心思,反倒比纯粹的利己者更难捉摸。

他的爱恨皆是如同烈火,鲜明不已。

作为一个痴爱兄长的人,他到底是更恨把他们当做棋子、用完即弃的王肃,还是更恨自己这个揭穿了他们的计划,破坏了他们安稳生活的外来人呢?

这还挺值得推敲商榷的。

毕竟探监时,,他只对周文焕说起,王肃断送了他兄长的青云之路,多的也没提什么。

谁知道这位意气用事的弟弟,有没有想得那么深远呢?

思及此,乐无涯放弃了在那封周文焕的手书上盖印,站起身来,扬声道:“秦星钺!”

不多时,秦星钺推开窗,探了个脑袋进来:“大人?”

“备马。”乐无涯道,“我再去县牢一趟,再和周幕宾谈谈心。”

道理既没讲透,他便再去讲一讲。

周文焕说不定还奢望着,等他顶下所有罪责、慷慨赴死后,他兄长还能受王肃照拂一二呢。

作为对王肃的操行深有了解的人,乐无涯打算去戳一戳他幻想的泡沫。

……只要他不怕王肃将他兄长照拂进棺材里去的话,他大可以赌一赌王肃的良心。

……

王肃拆开了第二封来信。

想人人到。

这封信,正是周文焕的亲笔。

他并不急着去看信的内容,先去确认印章的位置。

一枚泛着云母珠光的桃花印,明晃晃地盖在信末最后一个字上,将那字遮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