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暗里叫人骨髓枯3

你若爱山,我便做巍峨峻山。

你若好水,我亦有水的风采。

你若觉得张漠千好万好,我舍掉张文澜的皮色骨肉,躲入张漠的魂魄后,亦无不可。

怕就怕在,你爱山又好水,赏月却捞日,博爱亦薄情。

你上一刻与我玩闹,下一刻弃我去寻张漠;你在张漠面前失神,但相依逃亡时你又为别的人别的事抛下了张漠。

姚宝樱……这样的话,你让我怎么办?

我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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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张文澜睁开了眼。

长睫覆眼睑,一片葳蕤的扇形阴影下,他与姚宝樱俯下来的漆黑眼珠子对上。

他看到这双眼睛的同时,发现她衣衫微乱,而自己的大腿又疼得抽搐。

下雨了。

或者天阴了。

不然腿不至于这么疼,撕心裂肺一样,让他一睁开眼,便肌肉绷直,冷气一个劲窜去骨缝里。

然后,他怔怔然,才意识到自己适才做了一场混沌的梦。梦醒了,面前的女孩儿不再是十五岁的姚宝樱,而是十八岁的姚宝樱。

大约他昏睡期间,她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他很久。

他一睁开眼,她眼中便浮起喜色,嘴甜得很:“你终于醒了啊,太好了。”

张文澜面无波澜:那我是因为什么而昏睡的呢?

他又盯着她的眉眼,嘲弄地想:你现在又抛下大郎,来顾我了吗?被你抛下的人,你就忘记了吗?

姚宝樱看他脸色不好,以为他又要病了,不觉叹口气:“张大人呀张大人,你这碰个风吹草动就必倒的身子骨,让我怎么说你比较好?看,你不又得麻烦我了。”

张文澜心想:那又怎样,死不了人。

张漠都快病死了,我这算什么?

何况……我现在腿更疼,疼得我恨不得再次晕过去。但我又不想晕……我看到你这张脸,满腔怨恨涌上心头,真想……杀了你啊。

若是杀了你,我便不用受这份苦,诸事便变得简单很多。

张文澜垂下眼睑。

姚宝樱观察他。

她从街头的打斗中带走他,不知此时的张家情形有没有稳定下来,所以她也不敢带他回张家。暂时,他就先跟着她混吧。

而且,她有点、有点……唔,他不是说动手就给钱吗?为何他都醒了半天,还不提钱呢?

是需要她主动提吗?

可是、可是……张文澜现在看起来,脸色惨白神色憔悴,漂亮的眉眼都沾着黏腻的血与灰。他阴沉着脸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垂下脸不搭理她,这副恹恹的萎靡的模样,让她想到了多年前、初初相识的少年郎。

在姚宝樱看来,起初的张文澜,是有几分厌世的。

一个人若整日鬼气森森,妖冶惑人,必然是有几分不正常的。她那时整日与他说笑,逗他开心,只为了他不要沉浸在他自己那桩混乱的心事中,把他自己憋出病。

好好一个少年郎,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如今,姚宝樱得意地想,必然是当年自己的活泼开朗感化了张文澜,才让张文澜愿意笑,愿意说话了。

但是也许她感化得有点太成功了,他现在何止笑啊。

当了大官的张文澜,各种嘲笑阴笑冷笑谑笑,他用得多顺手啊。

……只是眼下,他怎么,好像又倒退回当年那个张文澜了?

闷闷的,不理人,跟小可怜似的。

不理人也罢。

把应该给她的钱,先算清楚嘛。

姚宝樱真有些担心他一个不开心,仗着他们没有提前说好的缘故,就此赖账。

唔,所以,得哄一哄他。

姚宝樱笑眯眯:“怎么了嘛?虽然你好像又生病了,但我不是帮你把那个想杀你的人解决掉了吗?”

她这样说的时候,眼神轻轻飘了下,分明是一个心虚的、说谎的表现。

但鉴于张文澜此时低着头,闷坐不语,他自然也无法敏锐察觉她的异常了。

姚宝樱面不改色,想一想,扒拉自己领口的衣服,凑到他眼皮下让他看。

一片雪白凑过来,张文澜睫毛轻轻地抖动。

他听到姚宝樱声音甜软地抱怨:“你看,你差点咬到我了。你是狗吗,干嘛总想咬我?”

张文澜睫毛抬起,看到她的肩颈处,一道浅浅的红印。

他印象中,自己根本没有咬。他是情绪激荡,爱恨难忍,但他只轻轻舔了一下……

张文澜微凉的手,搭在了少女肩头。他俯下脸,眸子泠泠,凑近去看那红印。

那点印痕便不是他留的。但他并不说话,他望着她的肩头,目光渐渐涣散,轻微的呼吸有些乱……

姚宝樱登时警惕,一下子推开他,拢住肩头衣物:“你想做什么?”

他靠在墙上,眉目轻拢神色彷徨,好似要晕过去了。

他看着意兴阑珊:“你与旁人耳鬓厮磨,污蔑到我身上?”

姚宝樱怔一下,然后指责他:“胡说!我怎么可能?你这个人真是、真是……算了,说实话吧,我自己用指甲掐的。”

她说着瞪他一眼。

张文澜平平静静地看着她。

她不甘寂寞,伸手来戳他一下,偏脸:“为什么不说话啊?你晕得厉害吗?怎么办,我没有药啊……难道现在回张家吗?外面会不会有人搜捕你啊?外面安全吗?”

张文澜这才去看他们所处的环境:长窄甬道,四方黄土,头

顶的水时而“滴答”一声,溅在地上,混入泥土中。

空气腐朽又沉闷。

这像是一个……地窖。

为什么他们待在地窖里?姚宝樱问他张家安不安全,说明她没有回去过。呵,张家现在当然安全,外面应该也没有人搜捕他。因为张漠出手了。

可是张文澜堵着一口气,不想告诉姚宝樱。

姚宝樱又戳他一下,把他当玩具:“你到底怎么啦?你快问我,‘你为什么用指甲掐自己’。”

张文澜真不想理她。

但她就这般直愣愣地戳在他眼皮下。她朝着他笑,说话轻轻软软,眼睛清澄圆润。

他半晌,淡声问:“你为什么用指甲掐自己。”

“因为我反应过度,以为你疯了,不小心把你劈晕过去,怕你醒来骂我,”她乖巧回答,顺便道,“之前在寝舍的时候也是一样的。你在床上笑个不停,我以为你疯了。”

她煞有其事地为自己所有行为找补:“我有点胆小,才动手劈你的。但其实我用的力道还好……”

她心虚地挪开眼,不去看他的颈部——在他昏迷的时候,她已经检查了又检查,发现自己把人家脖颈打青了。

哎,愁人。

张文澜这种体质,真是让她的罪证难以消灭啊。

那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