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生机(第2/3页)
“娘的!”姜巍大声打断他,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这他娘的是老子私下练习北戎文时抄写的账书,谁他娘的说这是通敌密信,简直是寒碜老子!”
司译官连滚带爬地膝行至杨卓身前,“大、大人……”
杨卓起身,抬脚踢开那文吏,亲自走至箱笼前,火漆的封印还留在封套上面,抽开来,满眼是歪七扭八的字样。
几个识得北戎文的将领凑过来,小心地辨认上头的字样,杨卓目光掠过他们的脸,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姜巍那头已经嚷嚷开来,“杨大人口口声声有实证,就是这些?老子监军西北,自要熟知敌情,私下里学学北戎文怎么了?这上头还有老子的大印,杨大人要不要当成罪证,回京去杨阁老面前告老子一嘴?也治老子个通敌卖国之罪?”
那副将急了,口不择言地道:“姜巍,你住口,你别忘了是谁举荐你……”
“住口!”杨卓气急败坏地一挥手,抽出腰间佩剑,狠狠劈在足边的箱笼上。
到了这一瞬,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众目睽睽之下,他叫人翻出了这些“铁证”,意图用通敌罪名斩断嘉武侯最后一丝生机。谁料却被姜巍这个半路跳出来的“程咬金”给搅了局,铁证变成了笑话。
是谁……是谁……
姜巍是乔翊安的人,杨阁老分明暗示过他,说姜巍可信,说那乔翊安已经站了队,为保乔氏荣华,绝不会插手这件事。
而知道这场布局的人……他下意识地看向嘉武侯身后,一直随在左右服侍着嘉武侯的——何兴。
后者迎上他的目光,眼内飞速闪过一抹决然。
何兴知道,他登场的时候到了。
只听“扑通”一声,嘉武侯身后的年轻将领跪了下去。
“卑、卑职有证据,证明嘉武侯宋文予,及其次子宋洹之,通敌——”
嘉武侯背立在他身前,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他猜测过许多种可能。
刘淼骅镇失利,贺冲战死甬州,洹之受困三白山,西鹄仿佛随时能洞悉他的想法,在每一个不可能的时机窃走他本应夺得的胜利。
他怀疑过身边的人,也暗中排查过他们的底细。
唯有何兴,绝不该是何兴。
这个无父无母,二十年来岁月一片空白,由他亲手提携大的故人遗孤。
他对洹之泽之他们都未曾如此悉心的教导。
这个由他引路成长起来的年轻人,究竟何时走上了这条与他成雠的路?
在满场哗然之中,杨卓心内稍定,笑容重新回到了嘴角。
“何小将军?你知道什么?不要怕,你慢慢说。”
何兴忍着泪意,刻意不去瞧其他人的表情,他低垂着头,将手里的牛皮囊袋翻开,取出一把镶满宝石的银制小刀,和一封火漆信笺。
“平素是我照料宋、宋侯爷的起居。这些不能见人的东西,多由我替他收着。”
他顿了顿,拔开银刀刀鞘。
“大伙儿都知道,北戎人以飞鹰为图腾,而绿羽飞鹰,是北戎阳陵王的专属徽饰。那一年冬天,朝廷援粮因雪灾无法按时送达扬川,将士们单衣饥肚,疲于应战。而宋淳之单枪匹马,冲入北戎大营,突袭北将柘尔汗,取其首级,乱其军心,立下不世之功。”
他声音发紧,虽极力控制着音量语速,仍能听出几丝不忍和忐忑。
“而在这一天之前,那个晚上。我起来解手,因怕吵醒了侯爷,便没有点灯,轻手轻脚地绕去了营后。我听见侯爷的声音,很低,但我太熟悉他了,不会认错。”
“侯爷和宋世子宋淳之在低声商议——”
“何兴你他娘的想说什么!”韩智抽刀就要劈上来,被鲍启抬手揽住了腰身。
何兴硬着头皮说下去:“侯爷说,他已经跟阳陵王说好,会在阵中留个破绽。待他除了柘尔汗,助阳陵王拿到兵权,阳陵王就会向北戎大汗献言,与大燕和谈。”
“宋淳之在这一役中打响了名号,成了将士百姓心目中的‘战神’,北戎兵退,献城池银两,假意投诚……”
“何兴你简直不是人,侯爷一向如何待你,你岂能这样污他声名?你那一手剑招,还是淳之手把手教的,你竟然给他泼脏水!我从前怎么瞧不出,你是这样的卑鄙小人!”
韩智红着一双眼睛,大声斥骂着何兴。
嘉武侯身边几个亲近的人里,何兴年纪最小,大伙儿对他也是最和气亲善的,念着他亡父与侯爷之间的情分,都愿意多照顾他些。
谁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在军中备受照拂的孩子,竟一瞬之间变成了他们不认识的模样。
何兴忍着哭腔,将银刀推到膝前,顿首呼道:“我所言句句属实,这便是阳陵王送与嘉武侯的信物。而我手里的这封信,是昨天晚上,侯爷交与我的,因宋洹之失踪,侯爷心神不宁,便写了这封信,吩咐我悄悄送去伙头营,交给一个负责采买粮草姓方的帮夫。”
“侯爷以为我不知情,其实我早已晓得,那方荻,就是负责替侯爷和阳陵王传信的人,这些年来,借着伙房采买之机,传递军情……”
“何兴你——”
韩智待要斥骂,却见嘉武侯闭目摇了摇头。
杨卓命人将何兴手里的信笺送到姜巍面前,“姜大人苦练北戎文,想必认得这上头写的是什么,就劳烦姜大人替大伙儿解惑。”
姜巍扫了眼书信,瞧见落款处独属于嘉武侯的印章,红彤彤的刺眼。
就在这时,不知谁高喊了一声,“方荻要跑,快抓住他!”
几个兵士动作迅捷,飞快按住了一个灰衣仆役。
“没有,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书信,什么军情,我不过是个跑腿买办的人,放开我!侯爷救我,侯爷救命啊——”
人被拖到杨卓面前,抖如糠筛。
“我问你,何小将军说的,可是实情?”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跑腿的,我只是——”
话未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随着一支羽箭破空飞至,那仆役方荻瞪着眼睛,嘴巴张的老大,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杨卓悚然回头,只见远处地平线上漫起一阵尘烟。
无数黑黝黝的影子,鬼魅般越过黄沙移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