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京圈茉莉花十八(第4/5页)
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是祸害。在老顾总心里,孰亲孰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当然,人家是亲父子,本就无可厚非,但是他又为什么非要做那个任由人摆布的棋子?
他是人,他也有喜怒,也有想要维护的尊严。
顾茉莉看着他,突然倾身摸了摸他的头,“在我这里,严秘书是最好、最称职的秘书!”
她想了想,补充,“就像明朝陈矩。”
严恒刚因她的亲近而怔愣,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暖,随后不由一黑。
陈矩,曾集纠政、监察大权于一身,位高权重却廉洁公正,不扰官不害民、不滥用权力,不但经常规劝皇帝体恤百姓、施行仁政,还多次避免了皇帝冲动之下要杖毙大臣的事件。
某种意义而言,他就是万历皇帝的一个政务秘书,就连一向“难搞”的明朝文臣们在他死后都甘愿亲自为他扶棺,是当之无愧的“贤臣”。
但是,他还有个最重要的身份——太监!
“您真看得起我。”他咬牙切齿,每个字都说得很重,“我该谢谢您,没说我是李莲英。”
“我又不是慈禧。”
顾茉莉回答得不假思索,翟庭琛唇角微勾,转头望向窗外。
“到了。”
严恒正要说的话被堵住,他随着顾茉莉一同往外看去,一座如诗如画般的园林在众人面前慢慢打开。
错落有致的建筑、蜿蜒伸展的小径、挺立的古老树木,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每一处都洋溢着生命和艺术的气息,走入其中,仿若走进了世外桃源,连呼吸都不受控制的放缓。
如果说京市的翟家是豪奢、是厚重,是世家大族般的沉淀,那这里就是精致、梦幻,充满着诗情画意,让人流连忘返。
顾茉莉却注意到进来时一闪而过的牌匾。
“祇园?”
“对,这里是谷家老宅,谷家大小姐嫁入翟家后,有段时间思家心切,她的丈夫便将京中祖园改造了一番,也取名‘祇园’。”
说起这些时,翟庭琛的眼眸有些淡漠,好似在说很久远的祖辈的事。
然而顾茉莉却知道,上任翟夫人正是姓谷,而她的丈夫,不就是翟庭琛的父亲?
不说他父母,却以“谷大小姐和她的丈夫”称呼……
她看向他,他神色如常,察觉到她的目光还对她笑了笑,眼里温和依旧,可她心底还是没来由的一酸。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她扬起笑脸,假装什么也没看出来。
“特别好的名字,住在里面的人肯定也会得到佛祖保佑。”
翟庭琛微怔,这是《金刚经》里的话,说的是t佛祖释迦牟尼曾在舍卫城的祇树给孤独园传道二十余年。
而“祇树给孤独园”的简称便是“祇园”,它作为佛教圣地,现如今还有很多寺庙叫祇园寺。
他经常默写佛经所以知道,可她也知……
“我可是博览群书,什么都读过。”顾茉莉背着手走在他前面,故意摇头晃脑作老学究状。
“如果在古代,我这样的怎么着也能考个秀才。”
翟庭琛失笑,“只是秀才吗?我瞧着是状元之才。”
“因为我不想当女驸马。”顾茉莉回头,笑容狡黠又温暖,就如她身后的月光,穿透云层,无声流淌进夜的每一个角落,让世界褪去黑暗,重新焕发光彩。
翟庭琛沉寂的眼里多了抹亮色,他轻笑、低叹,而后缓缓摇头。
“不是。”
“什么?”
他的“祇园”不是“祇树给孤独园”,而是“色照祇园静,清回瘴海凉”*。
“‘倘堪纫作佩,老子欲浮湘’。”
他轻声低吟,嗓音醇厚悠长,仿佛在念诵某种誓词。
是茉莉花的美丽照亮了这座安静了十数年的庄园,也照亮了他的心,她冰清玉洁,他身处瘴海,若能得其相伴,纵使投身湘水又何妨?
只盼着日日坐她身旁,看她笑语嫣然。
“京中祇园新栽了花树,等再过些时日,早秋时分,一起赏花可好?”
顾茉莉停下脚步,抬眸望他,他亦回眸望来,柔和得仿若山间清泉。
她想起那晚他蹲下为她擦拭脚踝,让她踩在他的外衣上,那时他也是这么注视着她。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在她身边,他都是这样的眼神,从未变过。
“好啊。”她笑着点头,双眼明净透彻,“还有木铎。”
“嗯,还有木铎。”
严恒走在后面,看着前方相携而行的两个人,再一次清晰的感受到了他与他们之间的差距。
一条短短的小径犹如一道天堑,一头站着他们,一头站着他,他们可以随意过来,他却无法任意过去。
他曾经以为他已经看到了那些所谓上层阶级的全貌,然而现在事实告诉他,他依然是只井底之蛙,他所窥见的不过是他们放在海面上、愿意让人窥见的冰山一角。
就像这座庄园。
那位说什么?谷家老宅。可是如今出入的却姓翟。
严恒环顾四周,心头发沉,翟家的水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深吗?或许吧。
翟庭琛端着茶盏微微晃了晃,翠绿的茶叶伴着水纹波动,而后缓缓沉到杯底,就像刻进翟家人骨子里的两个字——利益。
谷琇看到的是她的丈夫出轨她的妹妹,她遭遇了爱情和亲情的双重背叛,所以她恨他们,更恨他。
因为他的存在让她的伤痛永远也无法过去,让她想原谅她的丈夫、维持以前的假象都不能。
他是个人,无法抹杀,所以她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想尽办法折磨他。
可她却不知道,六岁前,他姓谷。
他原本不叫翟庭琛,而是叫谷庭琛,这个名字由谷家老爷子亲自所取——“琛”,权贵之物常见的形式,一种遗产的象征。
他是作为谷家继承人生下来的。
然而可笑的是,最终他的姓氏连同谷家所有产业一起改姓了翟。
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是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也是处心积虑、将计就计。
其中多少纠葛纷争,都随着几个当事人的逝去湮灭在了时间的洪流中,结果便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从此H市少了一个谷家,京市翟家愈发壮大,而他也由棋子变成了弃子,失去利用价值、被丢到另一个无辜者面前,由她出气。
从出生到成长,没有一步是他所选,没有一个人问过他的意愿,在意过他的想法。裴肃好歹还有个会为他打算的生父,可他什么也没有。
外公、亲生父母、亲姨母,不是利用,便是厌恶,恨不能他去死。
只有她会因为无法安慰他而感到愧疚自责,会认真地问他年纪、郑重地说“我记下了”,会在月色下真诚地祝愿他笑口常开,会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然后笨拙地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