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大院茉莉花十三(第2/3页)

在村里唯一的戏台上,他和父亲面向下方跪着,任由一个又一个的村民上来宣读他们的“罪状”,这样的活动几乎每个月都有一次,每次持续大半天。

父亲受不了,回去就病了,他要一面顾着父亲,一面下地干活,每天唯一的念头就是“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若是他知道她曾去乡下找过他,只怕他还是会选择分手。

因为她过不了那样的生活。

与其将她拉入淤泥,让她将来后悔当初的选择,不如在两人间还留有美好时拦腰斩断,起码她依然能做她的城里姑娘。

顾茉莉抬头瞥了他一眼,不得不说,站在他的立场上,他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顾玉绪自小被娇宠长大,从出生就是工人子女,在家里地位比两个哥哥都高,在学校同样是备受老师看重的尖子生。

嫁给蔚建国后更是养尊处优,出门有司机接送,每天按时上班,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读读报,从不用为金钱发愁。

可以说,除了爱情的苦,她什么苦都没吃过。

她人又傲气,连对爱人都不愿低头,何况是在那么多“无知村民”面前跪着接受指责,真换了她在那个处境,估计最后不是她把自己憋死,就是受不了跑回城。

所以,不能说他们谁对谁错了,怪只怪他们生错了时代。

顾茉莉喝了口豆浆,静静听着对面的男人继续说着。

“当时我们住在离田芳家不远的破草屋里……”说到这里他停了停,补充:“田芳就是贺霖的母亲。”

顾茉莉点点头,就是那个挺着大肚子骗了她姑的女人。

“……”贺璋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假装没有看出她的意思,接着往下道:“她前任丈夫曾是邮递员,我父亲的战友得知他被下放的地址,一开始寄过好几次东西,吃的、用的,还有钱……都是她丈夫替我们送过来。”

每次他都会分一点给他,既是封口,也是交好。

毕竟在那里他们人生地不熟,有个当地人关照,他和父亲的日子就能轻松一些。

一来二去的,两家走动便多了。有时候他下地不能回去,田芳会过去看看他父亲,帮忙收拾收拾屋子。

他以为是她丈夫交代的,也没有多想,只是暗地里又将他唯一带到乡下的手表塞给了他。

父亲身体不好,有个人能时不时过去看一眼,他的心也能更安稳。

“后来她前夫在派送信件的途中遭遇暴雨,被从山下滚下来的石头砸中,虽然及时抢救保住了一条命,但……却成了瘫子。”

顾茉莉正要夹包子的手一滞,“瘫痪了?”

“是,那时候田芳才怀孕三个月。”

贺璋想起这些也有些唏嘘,作为当时五大铁饭碗之一的邮递员本来工作体面,收入稳定,还受到十里八乡人的尊敬,因为他们消息灵通,往往能最先得知城里的各种消息。

田芳虽然住在村里,但是生活无忧。然而这一切却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化成泡沫。

更甚者,因为那次派送是田芳丈夫私接的活,单位不予定为工伤,只人道性的给了些补助便再未有人上门。

以前的积蓄也随着后续的治疗被消耗得七七八八。

眼见着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忙前忙后,既要照顾瘫痪在床的男人,又要下地忙活,贺璋出于同情,也曾帮过她几次忙。

“你姑去的那次,正好是她家房屋被大雪压塌了,我过去帮忙修缮了下屋顶。”贺璋捧着豆浆,热气氤氲,迷蒙了他的眉眼。

“她说他男人想让我给孩子取个名字,因为村里就我读的书多,我推拒不成,想着他们刚遭遇变故,便说可以叫‘霖’。”

希望那个孩子能给他们带来福泽和祥瑞。

谁知她转头就去骗了顾玉绪,一样的话,换了种方式便成了伤害另一个人的利剑。

贺璋的手紧了紧,眼里闪过一抹痛色。

“后来呢?”顾茉莉问。

既然那时候他无意,那后来又是为什么走到了一起,甚至晚出生几年的孩子还承续了那个“霖”字。

“后来……在田芳怀孕将满七个月的时候,有天夜里我父亲突然腹泻,呕吐不止,村里郎中没办法,让我们尽快送去县城医院,当时村里只有田芳家因为之前邮递的工作有辆自行车,我只得半夜去敲了门……”

田芳一听说二话不说就借了,知道家里因为呕吐乱糟糟的,还在他们走后主动过去帮忙打扫了房屋。

只是……

贺璋狠狠闭上眼,至今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田芳的丈夫夜里渴了,却找不到人,自己摸索着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谁知却打翻了煤油灯……”

火一下窜了起来,等附近村民发现时为时已晚。房屋被烧得干净,人也没逃出来。

田芳受此打击,直接早产。

顾茉莉不禁直起身,“孩子?”

贺璋摇摇头,才不满七个月,在当时的条件下根本没办法。

“是我害了他们。”如果不是他要送父亲去县城,田芳就不会大半夜离开家,她前夫也不会因为要喝水而发生意外。

他愧疚难当,生活的重压加上内心的自责,他一度丧失了生的动力,只是顾忌着还有父亲要照顾,才强撑了下来。

“你认为是你t害死了她的丈夫,所以你对田芳内疚又悔恨,自觉将她也当成了你的责任?”

“……是。”

“然后什么原因促使你娶了她?”

贺璋飞快看了她一眼,在小辈面前说起这些事,他到底有些赧然,可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干脆什么也不保留。

这些事压在他心头多年,连父亲都不知道,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吐干净。

“起初我包揽了田芳家的所有活,却从没想过娶她,一方面我自身难保,一方面……我对她并没有感情。”

除了歉疚,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两个人便一直不咸不淡的相处着,除了帮忙干活,连话都很少说。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有天他父亲的战友路过过来看望他,无意中他得知了顾玉绪嫁给蔚建国的事。

时隔多年再次听闻爱人的消息,她却已成他人妇,难过、怅然、还有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下,他喝醉了。

“再次醒来,旁边便躺着田芳……她没闹,也没要我负责,只笑着说她也有责任,让我们都当没这回事,仍然像以前那样相处……可是一个月后我发现她开始呕吐……”

贺璋难堪的垂下头,一次意外,却让他们有了无法割去的羁绊,在那个年月,一个寡妇莫名其妙有了身孕,若是被人发现,她会被冠以搞破鞋的罪名受到极其严苛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