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这回执行抓捕的故意伤害案是一桩积案,嫌疑人一直没有到案,直到近期,因其工作过的矿场新上了一套指纹打卡系统,和当地公安联网同步了数据库,经过协查比对,才在系统内比中了嫌疑人指纹。

新技术的使用给破案带来了极大助力,但从采到清晰的指纹,到被最终比中,这当中仍有重重困难。个别积案能破,不能不说还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每年局里都会组织对重大案件的回溯重查,许多案卷宋魁翻了不下十遍,找不到丁点切入口。

此来前,宋魁已经和当地警方初步了解了情况,矿场那片比较荒,理论来说应当是瓮中捉鳖。不过具体情况也还得到了实地才知道,他担心的是,这中间别再有什么变化。

十二点半火车到达邻省长水县,县刑警大队长黄文涛热情接待了宋魁一行。

两省的警察系统,本来就多有协作和交流,黄文涛早就听说过宋魁的大名——办案能力强、屡次立功。尤其是,刑警出身、考公入行,却力压一众警校出身训练多年的特警,在全国警察格斗技能赛上蝉联过多次冠军。这么牛逼的神人,江湖上很难不流传他的事迹。

一直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头回一照面,就给黄文涛镇住了。

光这外表、体格,看起来就是个狠人。

黄文涛练搏击,出于习惯,便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个头得有一米八五往上,体重得在九十公斤左右,身材壮实,肩宽、膀阔,光是围度上就有优势。从走路姿势、步幅来看也并不笨重,能感觉出来灵活性、协调性、肌肉控制力度等各方面条件都相当好。

见面习惯拍肩搭背、捏人膀子的黄文涛,第一次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与宋魁握了握手。倒不是碍于市级单位和县级单位的级别差异,而是那膀子……他目测一下,得比自己粗了一大圈。他天天练、月月练,猛吃蛋白粉,围度都不带长一厘米的,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得了,言归正传。

“宋队,昨天电话一撂,我这边就安排人把矿场那边又仔细摸了一下。这个矿场呢,情况比最初了解到的要复杂一点,你看咱们是先去吃饭,边吃边聊,还是回局里呢?”

宋魁一听“情况复杂”,心里咯噔一声。

怕什么来什么,哪还有心思吃饭,“咱要不就在局里凑合一口,尽快研究一下吧。”

“行,我让人去订盒饭。那就委屈你们了。”

“委屈什么,还得感谢黄队您支持。”

一通寒暄,上了黄文涛的车,宋魁也就彻底进入了工作状态,也将给江鹭回信息报平安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江鹭下午睡了一小觉起来,第一时间是看了一眼手机,没收到宋魁已经到达的消息。

有点好笑,她才发现自己还真是挺认真地在对待他说的话。他们干刑警的,又是去办案,谁知道是不是一下火车马上就奔案发现场那儿去了,顾不上给她发信息也很正常。

与她告诉宋魁的一样,她的确是个很宅的人,周末的下午往往没什么安排,比起出去和不相熟的人在相亲见面中尬聊,宁可把时间花费在享受阅读或者沉浸电影时的独处上。她倒了杯水坐到电脑前,习惯性地打开豆瓣电影收藏夹,准备从里边划拉出一部打发时间。

上上下下地翻了两个来回,还是拿不定主意。都准备找部旧片子再从头补一遍了,无意看到推荐里的一部警匪片。

封面的主角也是个警察,不知为什么有点像宋魁。

鉴于她也还没跟他见过面,这种相似感也并非来自于容貌长相,仅仅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如果是以前,她不会因为这样的主角、这样的形象为这部电影驻足停留,但现在情况却忽然有了变化。

翻看她学生时代爱看的类型片,几乎很少出现这种风格的主角。如果用形容词来概括,那么当年她对男性的品味是文艺的、忧郁的、优雅的。

而今,“粗犷的、凶悍的、粗粝的”,这些词忽然随着宋魁闯入她的生活。

从前她排斥这一类人,更不会选择跟这样的人产生交集,是因为这些形容词只让她联想起特定的一部分北方男人。

他们身材魁梧,却主要是因为胖和啤酒肚。他们声音或低沉、或浑厚,但总是唾沫横飞、嗓门震天、脏话连篇。他们样貌凶悍,性格也同样蛮横粗暴。街边的烤串摊、傍晚的啤酒大排档、深夜的KTV,总是不难找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在江鹭眼里约等于油腻和粗鲁的代名词,无法不让人心生厌恶。

但到宋魁这里,她第一次发现,这些形容词被创造出来并非天生就带了贬义,而是由人所赋予、由个体所不同。当它们与“谦逊”、“礼貌”、“风趣”等特质并列时,也可以代表男性的另一种良好品质。即便想起他,她还是会立刻联想到“土匪”,但揣摩其中微妙,已经截然不同。

下午两点,研讨会在县局第一会议室召开。

长武县警察局很重视这次配合抓捕,会议室坐了满满一屋子人。从这阵仗,宋魁也隐约感觉出来情况的严峻。

路上还说焦虑呢,这嘴也就怪邪的,现在他可真正开始焦虑了。

简单一顿午餐之后,宋魁安排李卫平先介绍了案情和他们手头掌握的信息。之后是县局一中队长常召汇报嫌疑人目前的情况。

常召对着屏幕介绍道:“马永亮是一零年左右经人介绍到的吉鑫矿业干活,当时是用一个叫刘大军的假身份证登记的。期间矿上换过很多批工人,但马永亮一直没走,也算是矿上的老人了。据矿企老板反应……

“我再介绍一下矿企及周围的情况:吉鑫矿业虽然较偏,但矿区管理很松散,距离矿场仅一公里范围内就有三个自然村。村与村之间路网发达,还邻182国道、399省道等交通要道。因为沿途停车休息的长途货运司机非常多,近些年周边又陆续开了不少餐厅、招待所,甚至超市、农贸市场,五金修理厂等等,形成比较特殊的聚集形态,王家滩社区。我们大概统计了,整个区域有近万人,人员流动大且人员构成复杂……”

宋魁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投屏上的矿区地图,眉头紧锁,一言未发。

知道这个马永亮狡猾,但没想到这么狡猾。从兄弟单位反馈的这些信息来看,这个区域可能并非是他偶然碰上、随机选择的落脚点,而是精心筛选过后的结果。

黄文涛看宋魁没有发言的意思,示意常召继续。

“最初我们设想的抓捕思路,经过昨晚实地摸排的同事反馈过来的情况看,已经被否决了。马永亮居所不固定,有时是和人通宵打牌,有时也在一些女性家中留宿。这种复杂情况对我们来说是个比较大的挑战。另外,咱们平京的同事刚才也介绍过,马永亮是个反侦查能力比较强、也比较警觉的人,这也给走访调查造成很大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