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夯货被她忽然的动作惊到, 化作一枚玉环圈在她腕上,两枚绿豆似的眼直直看她,唧唧开口, 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抬手安抚,眸光微沉。

林斐然与如霰相识以来, 他要么在白日中酣眠,要么于夜间四处游荡, 虽说脾性孤傲任性了些, 但显露出的内里却绝非嗜杀之辈,她亦从未见过他逞凶斗狠的恶态。

再加上这段时日发生的种种,以及他因除咒与封脉, 不得不静养, 诸多事务只能依靠她后,林斐然自然而然地对他生出些保护之心。

这是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心绪。

虽然妖界有关妖尊的传闻不少, 但终究只是传闻,并无太多实感, 她很难将如霰与一界之尊相连。

是以, 她此时确实生出几分担忧。

林斐然闭上双目, 尝试催动太极阴阳鱼与他相连。

眼底刻痕微亮,一尾黑鱼沉浸其间,听得她的召唤,便浮游而起,荡起阵阵波纹,这便是相通之意。

静待几息后,耳边除了白鱼跃水的几声轻响外,再无回音。

“……”

至少白鱼无事,便意味着他此时并无性命之忧。

做完这些, 也不过是几息之间,林斐然压下心绪,凝神向周遭看去。

这是一间极为古怪的石笼,四周并非密不透风,反倒是以镂空花纹雕刻,如同一个交叉编织的石珠般将二人包裹其中。

石室顶部燃有青灯,只是光亮有限,所照之处唯有此间,再远便只有一片幽暗。

林斐然看向捂着头的书生,问道:“道友,又见面了,你是何时醒的?可有什么异样?”

书生站起身,抓稳镂空纹路,摇头道:“我也才醒来不久,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他停顿片刻,又作了一揖:“未请教道友名姓?”

林斐然抬手回礼:“我叫文然,一名普通散修。”

书生再度作揖:“原来是文道友,在下沈期,太学府学子,如今与道友共困此处,倍感荣幸,那个,在下不善拳脚,还请以和为贵!”

林斐然:“……自然。”

咚——

二人还未寒暄几句,便听得一声钟鸣撞过,如雷贯耳,震得人神台清明,头顶青灯颤动。

随后,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似远非近:“——开卷。”

话音落,二人身前便骤然浮现两枚半臂长的卷轴,云锦为底,下悬玉签,其上绘有十二种月令花,正是入城时所得的《群芳谱》。

须臾间,二人不约而同攥住刻有真名的玉片,对视时,又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讶异与尴尬。

沈期意识到谎言被戳穿,一时面红耳赤,率先移开视线,林斐然也不甚自在地动动肩头,侧身看向手中的谱图。

谱图之上,十二种花仿佛干墨画就,颜色浅淡,却又栩栩如生,一抹灵光划过,花叶未动,独有一行狂草显现于卷轴两侧,笔势极快,言语寥寥。

【‘开卷’可唤出群芳谱图,弟子间不可互相杀害,率先集齐十二月令花者,胜。】

墨色隐去,四周也归于沉寂,除此之外,竟再无其他言语。

沈期挪开褡裢,抽出腰间竹笔点在锦帛之上,凑近林斐然道:“文道友,你也只寥寥一句么?可这如何集花,花有何用,全都没说,这……”

林斐然垂眸沉思,抚摸着掌中玉签,忽而想起自己在领取群芳谱时,曾与那寒山君有过口角,她还抽了一支暑荷,与他对过几招。

后来,那荷花被她顺手塞入芥子袋中了。

林斐然双眼微亮,立即从芥子袋中掏出一支粉荷,它的茎秆上尚且凝着几颗碎冰。

沈期眉梢扬起,高兴道:“文道友,你竟有花,快试一试!”

林斐然点点头,拿着花,打量着卷轴,一时竟有些无从下手,二人琢磨片刻,无果,她索性执着花枝在谱图上乱扫一通。

忽然间,清香逸过,手中粉荷竟融作一捧清水,滴落画中,先是在荷叶上打了一转,随后才汇入荷瓣。

淡笔勾勒间,一抹胭红自瓣尖染晕而下,墨画霎时有了颜色。

沈期惊叹道:“竟进去了!”

林斐然动了动空落落的手,有些后悔:“可是要怎么拿出来?如果灵力只能借助花而出,我们岂不是失了一朵?”

笑容凝在唇角,沈期沉默,复又苦笑道:“大抵是我的错,我生来倒霉,许是离得太近,连累了你和你的花。”

林斐然看他倒退数步,不由开口:“你变脸很快。”

话语间也有些说不出的味道,好似故意叫人可怜他。

沈期脚下一个趔趄,不小心踏入镂刻的缝隙中,右腿竟就这么直直落了下去,双臀撞上硬石,疼得他倒吸口气:“文道友,真是快人快语!我只是见惯了冷暖,所以在别人指责之前,先怪罪自己!”

林斐然也就这么一说,其实并无他意,她只是第一次见到变脸如此流利之人,有些感慨罢了。

“很讨巧的习惯。”

她如此评价,随后撑着长剑,单膝跪在他身旁,俯身向下看去。

原先她以为这个石笼是立在地上的,此时沈期一脚踩空,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石笼应当是被吊在顶上。

何必要吊起来?

沈期先前还在之乎者也,句句道理,直到林斐然蹲到身侧,自带一股沉静之意,他便立即收了声。

少女眉目深静,动作和缓从容,她的头微微偏开,似是在侧耳细听什么。

几息后,沈期问道:“文道友,你在听什么?”

林斐然摇头:“我只是在感受。”

暗色之中,不可用眼,却也不能全然相信耳朵,能信的,便是千百次对战中磨砺出的直觉。

“下方有东西在盯着我们,正在缓缓靠近。”

沈期猛然将腿抽回,一时更是撞得青肿,他憋着气,声音愈低:“什么东西?”

林斐然思忖片刻,果断抽出长剑,沈期立即噤声,贴着笼壁,默默看着她纵身而起,一道刃光划过,竟从青灯中挑出一抹烛火,燃于剑尖。

她开口道:“活物,看看就知道了。”

林斐然走至笼壁,横剑在前,烛火离她的双唇仅有一指距离,映出的幽蓝火光亮进眸底,却挡不住其间半分清光。

她双唇微动,轻然的一口气吹出,剑上青焰落下,霎时间,如星火燎原般,火势猛然铺开。

四周骤明,一瞬的火光,照亮此方斗兽场,照亮高悬的石笼,照亮一张忽而探来的血盆大口——

“啊!”沈期惊呼一声,颤巍巍地护着林斐然后退两步,眼皮狂跳。

一条巨大的虺蛇正绕柱而上,贪婪的目光紧盯二人,吻部涎水四溢,蛇信长伸,只差一点便要舔到石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