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第2/3页)

林斐然已离山而去,若失了此次良机,只会失了她的踪迹,便再也没有机会剥下她的灵脉,为己所用!

只能用上最后一招!

寻芳登时后退数步,双手开合间,灵压暴涨,周遭落雨凝冰,夜风凛冽,她踏步而前,足下瓦砾并着流水都覆上一层白霜,一时间,这风、这雨仿佛都为她所控,听她调遣,随她一道袭向林斐然。

如何折花?

与其金戈高鸣,不如无数雨打风吹去!

刹那间,一切静默下来,只有这风雨潇潇,落木丛丛,千万颗雨珠凝结而起,锐如剑芒,无数缕夜风汇聚一处,冷如钢刀,千钧一发之际,林斐然闭上了眼。

纵然回忆是假,那一轮如血的落日,那于屋檐上依偎的身影却不会作伪。

那道于枯叶下起舞的身影,是如此深刻地烙印在回忆中。

母亲说,暮阳正好。

溶溶落日下,她挽袖俯身,舞罢一曲,回首看向他们,笑颜盈盈。

一瞬间,长剑嗡鸣出鞘,冲入掌中,林斐然踏上飞檐,纵身而起,巨大的朗月倾盖在她身后,一如天神降世。

恍惚间,圆月骤变,亮作初阳——这是林斐然的剑境!

寻芳意识不妙,急急后退,周遭珠雨刚风尽数发去,这般威势,几乎是瞬时便将三人脚下的屋脊灭去大半,高墙倾塌入水,依旧溅起飞尘无数!

林斐然也未曾躲开这般倾倒之势,肩头、臂膀、腰侧、腿上,俱都布满伤痕,但她仍未后退,剑风猎猎,此间心中烧有烈火,覆有苦水,落有飞雪,俱都付诸一剑——

世间可消风雨者,唯有一轮旭日!

倾尽全力的一剑划过,迎击上无数风雨,骤然消弥,寻芳躲避不及,叫这剑光刻下,狠狠坠倒在地,撞开一众瓦甍,停在边缘,由左肩至右腹处,贯出一道血痕!

林斐然提剑在前,身形像极了那个人,忽然间,她也呛出一口血,软身半跪在地,以剑相撑。

卫常在撑伞而去,为她遮住风雨,只道:“接下来便不要再动手了,斩杀修士,会被逐出飞花会——由我来。”

他刚动身,林斐然再度抬起剑:“我说了,我会自己动手。”

修士但凡杀人,群芳谱下挂着的玉令上便会出现一道血痕,玉令并无神识,那么这道血痕从何而来?

仍旧如师祖先前所言,出了血痕,是因为被“看见”。

看见便有花开,看见便有日落,心中看见杀人,便杀了人。

轰隆声响,分不清是雷鸣,是天柱压毁,还是心中所震,林斐然撑着站起身,几乎是一瞬间,便到了寻芳身前。

原本端庄的女人,此刻发丝尽散,眼中尽是不甘的惶恐,她看着林斐然,玄衣破损,露出处处伤痕,但在这一刻,她却忽然想起林斐然刚刚拜入道和宫的模样。

小小一个,走在蓟常英身后,被他牵着,十分乖巧,她那时虽然有些沉默,但面对诸多长辈时,还是会抿起一个笑,脆声说着师长好。

刚开始,寻芳并不知道她的身份,纵然那时张春和已有取骨之意,却并未告知于她,她只以为是上山来的可怜弟子。

因太徽与清雨对她颇为看重,蓟常英也时常带她出游,寻芳存着些讨好之心,也曾对她有过不少关怀。

林斐然其人,十分知恩图报,有人对她好上一些,她便要加倍报还,她们其实也有过和睦之时,只是这和睦在听闻她是林朗之女后,猝然崩去,前后也不过三月。

三月相处,竟能让林斐然在听闻自己没有药引时,主动下山去寻。

多么善良,又多么愚蠢的一个人,只可惜,她不会接下这番好意!

寻芳喘|息着,试图抬手止血,但胸前伤痕太长,根本止不住,便颤声道:“想不想知道,你娘在被我们劫杀之前,发生了什么?”

“想不想知道,你娘到底是谁?是了,你还不知道她的真名,世间没有几人知道。”

“想不想知道,她到底为何被杀?”

林斐然没有开口,只是提着长剑,静静地看着她,随后抬手抹去唇边血迹。

“我不会告诉你的。”寻芳咧嘴笑开,嘶吼道,“我要你每日在痛苦中煎熬!”

林斐然提起剑,忽然一笑,只是笑意并未达到眼底:“你能告诉我什么,你分明什么都不知道。若你早便知道要劫杀她,又岂会看见她出现在密林中时,如此惊狂。”

寻芳笑意骤停,她没想到时至此时,林斐然竟还能保留一丝冷静,难道只有她不甘?凭什么只有她不甘!

她忽又恨声道:“若不是你刚才那套诡异的拳法助势,你今日岂能胜我!”

林斐然眼神默然,双唇轻启:“这只是我母亲跳过的最后一支舞,你今日不是败给我,仍旧是败给了她。”

寻芳眼中恨意乍起,片刻后,她仰天长笑,声音凄凉:“又是她,又是她!”

暴雨如注,雨滴中的蕊针簌簌落下,林斐然的玄衣和黑发全都湿透,下一刻,又有纸伞覆在头顶,她没有回头。

林斐然双目轻阖,扬起了剑——

她又想起了三清山十年风雪,想起了为救人而屡屡拔出的剑,想起了初初踏入春城前,那样心满的自己。

最后,一切一切都消退,眼前只余一片空白,她看到了自己。

六岁、九岁、十三岁、十五岁,她们自一片澄净的心海中走出,纷纷拔剑,木剑、破铁剑、卷刃的弟子剑,剑尖向下,一齐递到她的眼前。

“我斩邪祟!”

“我破迷途!”

“我即是我!”

“我即是我!”

三柄剑影合而为一,凝成她手中这把已有破损的断剑,几人交握时,忽见花雨落下,她们一道回头看去,母亲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

她站在花树下,并未盘发,容色轻灵,身着一袭紫衫,她伸出手,柔柔看过每一个林斐然,随后落到十九岁的她身上,握住她执剑的手,声音如此真实。

“世间诸法,不过随心罢了。”

林斐然缓缓睁眼,她望着这般雨夜,望着几乎近在咫尺的落月,手中一道清明刃光划过,如同曙光乍现般,片刻后又消弥在夜色中。

周遭忽而安静下来,唯余她起伏的喘|息声,她朦朦望着月光,忽而叹息,冷雨夜,呼出的热气很快散去。

一袭温热骤然泼洒侧身,玄衣浸透,侧颊染红,滴滴滑落,又转瞬冷落在这雨势之中。

她将断剑收回,转身离开,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却又无比坚实。

艳丽的蕊针冲下,层层叠叠,几刻便将人埋葬其间,群芳谱乍现,花枝纷纷遗出,在这如注暴雨下散作碎瓣,空茫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