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嘘。”

如霰几乎是以气音提醒, 若不是他唇边两缕雪发微动,她或许都要以为自己幻听。

林斐然怔怔点头,压下口中那点将出未出的惊呼。

她弯身走入车内, 面上惊讶清晰可见,一双静然的眼眸忍不住四转, 看向周遭游移的灵光。

要如何形容眼前所见?

宽阔而黑暗的车内只有微光透入,朦胧薄淡, 于是那四处游走的金光便显得十分亮眼。

它们划过车窗, 划过玉案,将如霰的衣袍吹起,如同起风一般, 又嬉戏似地钻过他腕间、腿上, 那几枚金环不知何时涨大数倍,正不停悬空浮动, 任由灵光作乱般穿过。

顺着灵光,看过腿上金环, 林斐然的视线缓缓上移, 看过他的手腕、脖颈, 最后落到他的面上——

古老奇诡的黑色异纹自衣下蔓延而出,缓缓爬上他的指尖、爬上那修长的脖颈、爬上那张向来艳冷的面容。

侧颈与露出的手腕处,筋脉膨胀扭曲,微微鼓动。

如霰单膝跪地,以手半掩着面容,一双潋滟的翠眸与她相撞,随后轻声开口道。

“闭眼——”

他似乎对这副诡异面容难以忍受。

林斐然下意识合上双眸,但其实方才那样深的一眼,已然将一切印入脑中。

随后, 一声近似叹息的声音响起:“不好看。”

她停顿片刻,轻声道:“尊主,你不用太在意……人漂亮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一些无伤大雅的纹路,不仅不会有损,反倒会成为另一种点缀。”

林斐然并非是在胡说,也不是安慰。

这样的如霰,虽然有种莫名的冷寂和压迫,但模样的确一点不可怖,反而有种莫名的妖异与神秘。

车内仍旧寂静,林斐然舔了舔唇,又补了一句:“当然,也可能是尊主你变得不够彻底,要是眼歪口斜,那也确实好看不到哪里……”

片刻后,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却又微微低哑,像是先前压抑许久,喉口终于得以放松。

“你就只有这种时候话多。

过来一点,不准睁眼。”

林斐然半蹲在前,闻言撑着绒毯,向前挪了两步。

“再过来,到我身前。”

林斐然摸索着向前,越过玉案,又行了两步,这才碰到一点温凉之感,她停了下来。

双目闭合,不可视物,于是耳边那点窸窣之音便极为震耳。

“我现在浑身乏力——”

他的声音倏而响于耳侧,吐息极近,带着淡淡的凉意,听得林斐然后颈微麻,似乎是不大习惯这样近的距离,下意识侧过头,却又被他压住左肩,无法彻底转开。

“未免让人察觉异样,便不再开口,你找个理由将他们哄走,再带我回房。”

他大抵真的无法开口,仅仅是这几句话,到最后都只剩下气音。

“林斐然,尊主还好吗?”车外是碧磬担忧的声音。

林斐然心中有很多疑问,但都在这一刻按下,她思忖片刻,便大声对外道:“尊主无事,只是好像到你们一年一次的那个时期,所以眼下无法与我们,嘶——”

肩上压力骤然增大,耐打如她,都感到一阵疼痛。

车外忽然安静下来。

片刻后,荀飞飞轻咳一声,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

“原来如此,那便劳烦你带尊主回房,相聚一事,移到明日罢,我们先去找平安聊一聊朝圣谷之事。”

旋真与碧磬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便被人捂着嘴带走。

车外候着的参童子也面色一红,飞快散开,庭院内一时只剩二人与鸾鸟。

林斐然揉着左肩,心下不解,却又听如霰开口。

“你提情期做什么?”

当真是声凉如玉。

林斐然从善如流答道:“因为这是最不会引人怀疑的理由。”

她曾听碧磬说过,妖族有血脉之力沿袭,好也不好。

好的一面,便是天生灵脉,各族都有秘技,譬如旋真生来便可奔雷逐风,碧磬生来便是铜皮铁骨,刀枪难入。

唯一不好的一面,便是情期。

只是这情期也并非所有妖族人都有,像碧磬这般玉石一族,便无情期之困。

但说到底,林斐然也只是有所耳闻,情期到底如何,又意味着什么,她其实一概不知。

只是先前如霰在车中待了许久,唤她的声音又有些虚弱,若不想叫人察觉,以情期做借口最为合适。

如霰显然也明白她的意思,更知晓她是人族,不懂情期为何,便也不再追究。

“罢了,先出去。”

他抬手搭上她的肩头,林斐然也并未抗拒,右手接过他横来的手臂,左手迟疑片刻,觉得放在哪处都不合适。

“要搭就搭,我没说不准,就代表可以。”

林斐然便摸索着将左手放到他的腰后,却也只是虚虚拢着,随后起身将人撑了起来。

“尊主,其实你刚刚那个样子更像话本里描述的大人物,就是那种阴丽、黑暗、狠辣的人。”

黑暗、狠辣?

如霰立即想起上任妖王那副坐在暗沉沉大殿中,头发乱散,歪嘴邪笑的模样。

他侧目看去,凉声问道:“你觉得那样好看吗?没品。我自是要享受最暖最亮的东西,像是初升的金色灿阳才足以相配。”

林斐然点头睁眼,目视前方,不看身边人一眼,撑着他慢慢走到车辕处,又扶着落到地面。

“说的也是。”

二人落地,如霰抬手拍了拍鸾鸟的羽翅,将它唤走,这才随林斐然一起向房内走去。

行至半途,他忽然开口:“你觉得我是个狠辣之人?”

林斐然专心看地,闻言一顿,开口解释道:“只是一个比喻,别无他意。”

如霰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话中半带揶揄,唇角微扬:“不必比喻,我的确是一个狠辣之人,还不扶稳一点?不然我这个狠辣之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斐然:“……”

如霰的居所在二楼飞阁处,要蹬过十余阶木梯,只能从林斐然这里借力。

她不得不紧贴着扶住他的腰,撑着人上到二楼。

到得门前时,她感受到他腰间经脉传来的异动,便下意识侧目看过一眼。

如霰见她眸光微移,便停下脚步,抬手抽出一段两指宽的白纱覆到她眼上,又将她背上的金澜取下,放到门外 ,才道:“推门。”

林斐然依言照做,甫一推开,屋内火烛与明珠便一同亮起,如同白昼。她眼上虽系有轻纱,但在这样的光亮下,视物并不算困难,只是看得有些朦胧而已。

她知晓如霰的意思,这是要她能看见别的,唯独看不见他面上的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