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第3/3页)

阴阳鱼既可传递心声,也可传通话语,故而如霰听出了她话语里的不对劲。

“好闷的声音,你现在何处?”

林斐然十分坦然:“在我被子里。”

“……”

传通的声音十分细微,是以她听到一声明显的气音。

不是吃惊时的抽气,更像是张口欲言,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时,微微在唇中转过的那口气。

好半晌,如霰才继续开口:“你蒙在被子里做什么?暗处赏黑鱼么?”

他反应很快,立即就猜到林斐然正与阴阳鱼闷在一处。

听见这话,林斐然没有立即开口,但奇特的是,如霰也没有催促。

如果她此时催动白鱼,定然能看到他坐在窗下,迎着月色,正抚着窗台上那朵蓝色蒲公英的模样。

只可惜林斐然从不会这么做。

对于她而言,这是一种越界。

如霰一手撑着下颌,一手点上蒲公英,耳边是林斐然那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能有这份耐心,还不觉得沉闷,他自己都十分惊叹。

不知过了多久,林斐然终于开口,缓缓将今日之事说完,声音越说越小。

“……就是如此,尊主,我觉得自己好像又变了一些。”

如霰既没有安抚,也没有称赞,他只是静静听完,随后道:“那这个变化,你喜欢吗?”

“不喜欢,但也不讨厌。”

林斐然微微动身,摩挲出一阵窸窣,望着眼前空无的暗色,才喃喃自语般开口。

“小时候看道藏,总说身正才可踏上大道,心正才可持剑,可越长大,却越发现周遭之事,其实与书中所言大相径庭。

对有些人而言,邪道亦是大道,心鄙之人,其实持剑更稳。

就如同今日,我与琦玉长老无法彼此坦诚,须得借用非常手段,才能探究一二,但我并不后悔。”

在被子中动身时,她鼻尖突然撞到什么,便抬手拦下,将那尾小黑鱼捧入掌中。

如霰轻笑一声,开口道:“一事后悔,便会事事后悔,心无悔意是好事,说明你心稳。”

林斐然捧着黑鱼,目光放空。

原先她以为长大后,会有悲痛与离别,亦有欣喜与新奇,但现在才陡然发现,其实在长大途中,唯一在变的,便是“变化”本身。

别人在变,她也如此。

“小时候与母亲去庙会,见到捏面人的手艺人,我觉得新奇,便缠着父母驻足,非要买上三个。

那摊主当即动手,沾上几许糯米粉与香油,两刻钟便将父亲捏出,母亲好看,便又捏得久些。

直到我时,母亲却在中途止住摊主,将那个定好形的面人递到我手中,她问我,要捏一个怎样的慢慢——

我其实不知道,就照着铜镜,捏出一个严肃的小人,简直四不像。

但到现在,我反而有些明白。”

长大,便如同捏面人。

或许有人相助定形,或许没有。

但拿到自己手中时,一定只是一个胚子。

每一瞬的欢喜,每一瞬的苦痛,每一瞬的坚定或是动摇,都会成为手中小刀,或压或按,将面胚雕成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林斐然,好像在渐渐成形。”

听闻这话,如霰的手从蒲公英上挪下,放到桌案处,缓缓摩挲起来,望向夜空的双眸微睐,却未有焦距。

在这份懵懂之下,他仿佛看到一颗蒙尘之珠,正在缓缓溢彩。

他开口道:“那以前那个面人呢?”

林斐然有些羞赧:“那时还小,想不了许多,回去便把面人吃了。”

面人中混有蜂蜜,十分香甜,她一口脑袋,一口身子,三两下便吃个精光。

每每与如霰聊过,林斐然都觉得十分舒畅。

他话并不多,也不是一味的开解与安慰,他总是风轻云淡开口,要她说出自己心中所想,要她自己寻求自己。

修道就是这般,只有自己的道途可踏。

心中那点关窍打通,林斐然长长纾了口气。

掌中黑鱼仍在甩尾,忽又听得如霰道:“你还要将这鱼闷多久?”

林斐然骤然回神,这才掀开被角,将黑鱼送出。

于是如霰的眼前终于亮起,他见到院中月光,见到房内宁静,见到立于床畔的金澜伞,见到床上一团。

“林斐然。”他这般开口。

林斐然掀开被子,抬眸向那尾黑鱼看去。

“何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