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茫茫夜海, 只有层云舒卷,波涛乍起,除此之外, 再无其他。

一阵风过,金澜剑灵已然立上阑干, 绯色长裙与披帛迎扬而动,如一株风中孤松。

她抱臂望向海面, 默然不言。

师祖侧目看去, 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阁下也能看见?”

剑灵微微颔首。

林斐然心中更是疑惑,她眨过双眼,下意识抬手揉了揉, 却又被剑灵压住臂弯。

“看见并非好事,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你一直看不见。”

夜海之上, 她的叹息几乎要散在风中。

师祖闻言垂目,竟也不再开口。

除却每半个时辰唤一声如霰外, 林斐然的神思几乎全部投入海面。

三人一同立在廊下, 从长夜望到日出, 直至第一缕清辉撒上海面时,云层终于开始变幻。

清白汇聚,渐渐形成一片朦胧的灰,它积压于海面上,倾覆出一片巨大阴影。

正午时分,云盖之下细雪飘落。

林斐然不再等待,足踏阑干,纵身跃出长廊,一声呼哨后, 金澜剑立即出鞘而去。

一人一剑于海上盘旋几息,又立即像层云飞去。

离得近了,才得见那是一道怎样的云海,旋流盘转,浩浩荡荡,风眼中心却十分空荡,显出一个淡薄的圆,仰视而去,如同窥入一只幽静深邃的眼!

林斐然忽然感到一阵目眩,踉跄之下,她立即抬手结印,点上眉心,直至神台清明后,再度向上飞去。

目中所见变得寒凉黯淡,入目皆灰,心绪也似乎受到感染,莫名沉重起来。

再往前去,耳中忽然无声,天地之间万籁俱寂,仅她一人,无尽的寥落压下,令人望而却步。

她眉头微压,全然不顾般顺流而上,御剑破开,终于得入雪云——

雪云之中,只是一片虚无。

林斐然双目微睁,惊诧看向四周,目之所及,只有午时的正阳连着白云,在云海间洒出一片灿金,方才那片灰蒙的层云消失,落雪不见,甚至连心头的倾压之感都了无踪影。

那一堆如山峦将倾的灰云,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林斐然当即御剑而下,直至离天幕数丈远时,同样的灰云与落雪再度出现,遮天蔽日一般浮现上空。

锋锐的雪片划过手背,极冷极寒。

她垂目看去,心中只有一个极为荒谬的猜测。

——幻象。

寒冷与阴翳是真实的,但天幕上方的云与雪,不过都是幻象。

御剑回到廊下,林斐然再度望向那片倾覆的阴翳,开口问道:“师祖,你们眼中所见,并不是雪与云,甚至海面上漂浮的,也并不是凝冰,对吗?”

金澜剑灵没有开口,只有一声短暂的叹息。

师祖侧目看她,清越的双眼中,带着一点少见的认真:“这里没有雪,也没有云。但你如今能看透虚无,便意味着再过不久,你或许也能看清本相。

有多少人,连虚无也不能看透。”

师祖搭上林斐然的右肩,声音轻忽,好似也有迷茫在其中。

“有时候,我也在想,将铁契丹书交给你这样小的孩子,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被选中之人,注定坎坷,注定波澜,注定不凡,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看见’,可谁又不想拥有圆满一生?

你是个好孩子,有时,我也会不忍。”

林斐然眸光微动,垂目看向手中的铁契丹书,石铸的书,粗砺无比,页页翻开,却不见半点字痕。

“不必不忍,担下它是我的选择。我说过,如果我的一生注定坎坷,我亦会欣然接受,心韧性坚,岂有不平路。”

师祖朗声笑开:“所以说,我也只是有时候想,这本铁契丹书,你担得起,若在我坐化之前遇见你,定然将你收作首徒!”

林斐然望向那片云海,原本凝重的眉眼不禁舒展开来:“师祖说笑,我当年拜师道和宫,算一算,与您也是有些渊源。”

师祖目光一顿,当初在朝圣谷时,曾听疯道人点破林斐然下山的缘由,心中难免黯然,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恰在此时,下方忽然传来明月的声音,语含急切:“斐然,旋真回来了,身上受了不少伤!”

林斐然眉头微皱,立即背上金澜伞翻身而出,从高楼直直跃下,师祖当即收身入丹书,剑灵也化为流光追随而去,落地之时,便只她一人。

她三两步上前,推门而入,便见旋真坐在圆桌旁,泽雨正为他上药,淡黄衣袍中露出几道血痕,束起的栗色马尾散开小半,看起来有些狼狈。

“你来了?”

他转头看到林斐然,脸上虽然仍有笑意,却不似以往那般轻松。

还好不是致命伤,林斐然微松口气,从芥子袋中拿出几粒丹丸递出,问道:“你先前应当是去追查密教,这是与他们交过手了吗?”

旋真接过丹药服下,略圆的双眼看去,一下摇头,一下点头,将始末道出。

“起初我在宴会前等你们,但花香实在太过浓郁,我便走远了些,想要打听密教消息。

说来奇怪,据他们传言,大约在半月前,南部的密教据点便全都布阵隐匿,不再现世,所有的中低阶教徒全都派出,现在都无法回到教中。

正在这时,我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就是我那几个可恶的族人,你先前在妖都见过呐。

我心中好奇,忍不住偷溜去看,便见他们穿着密教的白云袍,如雷电一般在街中穿梭,看起来像是在找东西,这时我便知晓,他们也加入了密教,索性跟了上去。”

细犬一族,向来以速度闻名,他们在竭力巡查时,就如一道雷电从眼前滚过,倏而便不见踪影。

旋真心下纳罕,又有意探查密教动向,便急急回到门前,同那两位侍从留下匆促一语后,立即追查而去。

一群人不知在寻找什么,风驰电掣搜刮一整夜后,状似无果,便匆匆向西北疾驰,到得一处亭台,其中坐着两个男子。

一人头戴幂篱,一人瘫倒在石凳之上。

旋真耳力不差,只听往日族人说出“祭出阵旗,也未曾寻得灵脉踪影”一句,便被那浑身挂满匕首的男子发现。

“你是不知道呐,那人境界极高,只随手捻过一把匕首,差点将我穿胸,好在他准头不行,叫我跑了!只是那几个族人便闻风而动,追袭而来,甩脱不掉,我只好与他们斗上一斗,就受了些伤。”

旋真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不过那人看起来有些眼熟,我好像见过呐。”

听完旋真所言,林斐然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密教为何将据点隐匿,她不知晓,但将教徒全部派出,或许就是在寻她身上这条灵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