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太吾国的官员, 除却参星域的修士外,几乎都是毫无灵脉的凡人。
这是特意擢选的,毕竟普天之下, 总归是凡人更多,修士已然不在此道。
故而林斐然幼时十分喜欢陪同父亲参加宫廷夜宴, 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能坐在那些神色从容的修士身旁, 好奇观望他们佩着各类法器。
犹记得六岁那年冬日, 时值圣宫娘娘寿诞,洛阳城牡丹怒绽,柔软的花瓣堆上细雪, 冷香满街。
如此奇景, 引来外客无数,坊市间灯火通明, 百姓奔走观赏,一时间人流如织, 车马难行。
听着外间传来吱呀的碾雪声, 伴着火热的惊呼, 马车内的小林斐然挪到窗边,悄然揭开帘角向外看去,目光好奇又急切。
“父亲,赏花的人这么多,我们何时才能进宫?这样慢吞吞的,可别等我们到了,辜不悔却走了……”
这次夜宴与往年相比并不算特别,圣宫娘娘生辰她也参加过几次,此次唯一不同的便是人侠辜不悔将会赴宴。
“慢慢, 你憧憬的人这么多,就不能把爹爹也加进去吗?
辜不悔是陛下亲自请来的,他既然答应赴宴,必不会食言,你肯定能看到他——
同样是凡人,你就没有想过,爹爹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样厉害?”
身后传来林朗略带不甘的声音。
“不可能。”小林斐然答得迅速,“他不会天天贴在妻子身旁。”
“……慢慢,你说话真有意思,这一点随你母亲。”
小林斐然回头看去,不算宽敞的马车内只待有二人,父亲身量本就不小,此时盘成一圈伏趴于桌案,神色恹恹,车内更显逼仄。
她有些无奈,于是放下车帘,托腮看去:“爹爹,你就这么不喜欢夜宴吗?”
林朗垂首叩桌,扎起的马尾散了满桌,他长长叹息一声:“因为你母亲不喜欢,尤其是圣宫娘娘的寿辰,她从不参加。差不多一夜见不到她,爹爹心里苦啊。”
“……”
小林斐然想说些什么,开口半晌,还是选择闭嘴。
在林朗以头锤桌的声音中,她继续向外看去,突然间,前方传来几声烈马嘶鸣,人潮忽然涌动起来,哄乱不止。
林朗闻声立即起身,动作利落地将小林斐然护在身后,自己掀开车帘向前看去。
“怎么了?”
车夫收紧缰绳,一脸疑惑:“前方不知发生何事,忽然混乱起来,将军,要不要换道而行?”
林朗跨步站在车辕上,下意识握上腰后横刀,随即抬手点了几人:“你们去疏通一下,以免惊马伤人,再问问前方发生什么。”
几个卫兵奉命而去,小林斐然也趁机从帘后钻出一个脑袋,还未看清什么,就被林朗抬手堵了回去。
好一会儿后,她听到车外传来齐整的脚步声,卫兵回禀道:“将军,已经问过宫卫了,不久之前辜不悔在宫中伤了许多人,奔逃而出,又有修士在后方追捕,这才惹出些乱子。”
“可问清缘由?”
“并未,他们也不清楚。只说全城封锁,但夜宴如期举行,不过席上大乱,只有些酒水,其余的还在重新筹备,约莫要等上一个时辰。”
林朗不轻不重应了一声:“继续前行,注意前方是否有马受惊。”
言罢,他矮身回到车内,帘幕一落,他面色立即垮下,俯身滚到桌边。
“全城戒严封锁,如今肯定无法改道掉头,我们离宫门也不远了。
怎么会这样,本想吃完饭,寒暄寒暄就走,如今不知要等到何时……早知道我就求求你母亲,让她陪我们一道。”
小林斐然见怪不怪,充耳不闻,只凝眉看向窗外。
林朗转头看她,以为她心中遗憾,便出声宽慰道:“慢慢,辜不悔逃走,你今日大抵见不到他,爹爹待会儿去画师那里帮你要几张小像,这一趟也不白来。”
小林斐然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只紧紧看向窗外——
月色下,屋脊上,一道黑色身影正在飞速奔走,他腰间悬有数把剑,十分惹眼,但不过几息后,这道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
夜宴厅中当真是狼藉一片,林斐然二人入内时,尚且还有碎瓷与断木未曾收拾,大监上前将二人带往一旁的花厅。
“林将军,请在此稍作休息,夜宴随后便开始。”
花厅中坐有不少高官要员,显然是早早在此等候,但奇怪的是,谁都没有提起方才辜不悔大闹宴席之事,只往来寒暄说笑。
林朗入场,便有不少官员前来攀谈,小林斐然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打量四周。
果不其然,花厅中只有牡丹,虽然种类不一,但一眼望去仍旧有些乏味。
在这方宽阔的花厅一角,烛火背光处,正有几个孩童在低声说笑,小林斐然来了兴趣,向林朗说了一声后,径直向那处走去。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那不是说笑,而是几个孩子围着一个瘦弱的男孩“嬉闹”。
几乎不需辨认,只看他们的衣裳,便知道其中几人是宫中那些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皇子。
人皇一族的子嗣向来如此,纵然贵为皇子,但在没有被擢选为太子前,几乎不会在人前露面。
即便此时他们就在花厅,不少朝臣也分不出谁是谁,心中十分陌生,遥遥作揖后便算尽了礼数。
小林斐然一靠近,附近看顾的大监只是看她一眼,或许因为她也尚且年幼,便未做阻拦。
“你们在做什么?”她蹲在围栏处向下看去。
在几个小皇子中间,还蹲有一个孤零零的男孩,他抬头看来,神情略显局促。
其中一人大胆回望,小心看了那些大监一眼,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是林斐然。”
这些皇子几乎没有和宫外的孩子说过话,看到她的第一眼竟然有惧意。
小林斐然觉得讶异,却也很快将神色掩下,平和问道:“你们在玩什么呢?”
那些皇子似乎十分习惯这样一问一答,她一问,他们面上虽有不喜,却还是如实相告。
“我们在‘捉鬼’。”
“我们捉他一人。”
“他一个都躲不开。”
“他太笨了,被捉到就得一直当鬼,我们好不容易出来赴宴,一定要玩到尽兴。”
被围在中间的孩子始终沉默着,额角沁了汗的发丝早已风干,正凝成一团盘在侧颊。
小林斐然蹲在围栏上静静看着,开口问:“你们玩了多久?”
“日落之前……怎么,你也想玩?大监不让我们和宫外的孩子一起玩,你自己去别处罢。”
稍微年长的孩子不再看她,只拍拍中间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