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第2/3页)

——可怜到,只要林斐然有所耳闻,便会因为心软而不管不顾地凑上前去。

卫常在不由得想起二人过往。

那时林斐然拜入山门不久,对他有些好奇,不嫌他反应迟钝,也不讨厌那双直勾勾盯去的乌眸,故而会时常过来搭话。

但在她眼中,他和其他弟子其实没有差别。

她对他笑,但也会对别人笑,她和他练剑,但也会和别人一起,她带他下山,却也不吝于与旁人同游。

彼时还未发生后来的事,那时的林斐然就如同一轮初升的明日,怀抱着最为灿烈的希望与热情,用心去对待每一个人。

日色是公平的,普照世间,不漏过任何一物,但也从不会为什么驻足。

对她来说,卫常在可以是随手扶起的一朵花,可以是救下的一只雀鸟,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不知在哪一日,他的心在他尚未意识到时,有了些微松动。

但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从中涌出的绝不会是甘凛的泉水与纯粹的感激,而是一点若有似无的怨艾。

就像锈湖上结起的蛛网,开始只有一丝一缕,但不过一夜雨落后,便已经密密麻麻地纠缠在角落。

要怎么办?

没有人教过,他既找不到情绪来源,也寻不到去向。

他那时并不知晓这样的情绪为何,也找不到抒发的法子,只能日复一日地站在不远处,静然看去,目光追随却又带着困惑。

直到有一日,不知是谁向她说了几句谣传的风言风语。

“卫常在为何拜入山门?

我听我师父说过,那时他家乡遇难,妖兽侵袭,整个村子大半的人都被吞吃入腹,血漫山野。

他家自然也未能幸免,首座赶到时,他的半条腿正好卡妖兽口中,父母——父母只剩些碎肉渣滓了。

为了报仇,他这才拜入首座门下,踏上道途。”

那时候,这一批弟子年岁尚小,闻言俱都捂嘴惊呼,却又掩不住孩童本性,叽叽喳喳讨论起来,唯有林斐然坐在一旁,托着下颌思索什么,并不言语。

卫常在听闻此事,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甚至在心中琢磨着要不要解释一番。

毕竟这话带一些真实,却又并不全对,他腿上的确有一圈无法消除的妖兽齿痕,村落也的确被妖兽侵袭,但——

但从那一日起,林斐然陪他的时间多了起来。

旁人叫她去练剑、游玩,她也会先看他一眼,若是见他呆呆坐着拭剑,便会推辞几句,然后带他去钓鱼、探花。

于是卫常在没有再开口解释。

林斐然虽然看起来内敛,但对于玩闹之事也颇有几分见解,就连卫常在这样的人,有时竟也会被他引出几分好奇心。

两人相处越久,他落到她身上的视线便越多。

他忽然想起,以前随其他师兄下山除妖时,遇上血缘亲近或是时常作伴的妖兽作乱,一方被擒,另一方总是会低着兽首,呜咽求饶。

且不论这是否假装,但有些师兄会动恻隐之心,若只是胡闹一番,并未酿成大祸的妖兽,他们往往会选择收手。

他不大理解,但因为还未入道,便只是在旁边看着,听他们说着什么恻隐之心、什么动容。

他其实一直不明白。

但在这一刻,他忽然福至心灵地懂了。

林斐然和他是不一样的,她会为这样的脆弱与无助而停驻脚步。

他可以在她面前显露自己的不同,可以若有似无地流露出一点恶意,可以肆无忌惮地暴露他的懵懂。

林斐然就像一张宽广而坚韧的网,让他能够在其中安眠或是徜徉。

他那点绵密黏湿的网与她相比,甚至不值一提。

时日一久,他学会了利用,直到那道日光只照在他一个人身上。

……

但现在,似乎有一个更值得她驻足的人出现。

他几乎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过往,回想起那道专注的目光……

回想起云车中,缓缓靠近的两人。

“常在?”张春和开口道,“怎么了?你难道会觉得妖尊可怜?”

卫常在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感触,但林斐然一定会。

他睫羽颤动,只是摇了摇头:“寻常人听到这样的话,应当都会如此想。”

张春和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不再停留,而是带着两个人继续向前走去。

“若你有这样的想法,便不是你了。世上比之可怜之人,有万万。修天人合一道,可以心生怜悯,但那是对众生的怜悯、对道的怜悯,绝不会只对一人。

更何况,他的身世可以说奇诡,却绝不可怜。”

卫常在依旧没有言语,他的神情遮掩向来极好,方才只是泄露出一些,此时已经面色如常。

蓟常英反而开口问道:“孑然一身,难道不可怜?”

张春和淡笑:“对于弱者而言,身如漂萍,自然让人见之不忍,但他是不是。

在他这个年纪能修到神游境的妖族人,我也只见过他一个,够强,就无需自怜。”

卫常在忽然道:“既有此番隐患在前,为何多年来乾道并无动静?”

蓟常英再度侧目看他一眼,意味深长。

张春和步伐沉稳,抬手推开书房前门。

“虽然没有查出他的来历,但对他的过往和功法却有些眉目。

他少年时曾在人界游历,还拜入琅嬛门,学得一手好医术,后来下山云游。他从未有意遮掩自己的容貌,故而探子传回零星描述时,琅嬛门主当即便将此人认出。

他向我等力保,如霰并非穷凶极恶之徒,更对复仇无意,若有他在位,说不准两界能更平和。”

语罢,他打开第二道密室,回身看向两人。

“有人出口作保,他又的确没有出过什么异动,我们自然不会多生事端,两界也一直相安无事,又何必再起纷扰。”

在张春和的身后,一处隐秘的暗道露出,一点雪风吹入,于是其中的星灯一盏盏亮起,蔓延向深处的未知。

“妖尊之事,若你实在好奇,之后再来问我。现在,该去看一看你破境一事了,你之前从未见过观澜台,不是对它很好奇么?走罢,今日便能见到。”

卫常在敛目颔首,蓟常英便顺势停下脚步,十分识时务道:“弟子在此护法。”

张春和点头,臂间拂尘飘摇,两道身影便在这星灯的隐照下,向内里走去。

卫常在来过这里一次,并不陌生,张春和只以为他初到,一边为他讲解身旁的灵宝,一边提起观澜台的妙用。

“上次我去观望,发现其中又有微澜卷起,这意味着你的心境又有松动,或许不日便能破境。

常在,像你这样的弟子,数百年来我也只见过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