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这话听起来像打趣, 语气却又和以往不大相同。

被吹起的帷幔落下,遮住林斐然骤然瞪圆的眼,如霰略略歪头, 透过重叠的缝隙看向她,翠浓的双眸微睐, 也不知是不是在笑。

“不……”

林斐然还没说完,卫常在便立即将握住她的手收紧, 似是怕她收回, 可她本就有些失力,此时被这么抓握,右手卸力, 便只能松松掩在他的唇鼻处。

温热而急促的呼吸吹过, 在掌心凝成一片潮湿。

林斐然仍要出声,喉口间便猝然泛起一阵痒意, 不住咳嗽起来,一时语不成声, 当真是有口难言。

此时如霰已经走了进来。

方才的话的确是他在打趣, 却也不仅仅如此, 但不论眼下情势如何,重要的永远都是林斐然的身体。

其余的,容后再谈。

重叠的帷幔之后,隐约透出一道高挑的身影,锦白金纹的长靴渐渐靠近。

如霰抬手拂开帷幔,侧目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不过几步的距离,已经足够他将这里的一切看入眼中。

不论是置物还是装饰,都不像一个修行许久的少年人该有的摆设, 更像是个小姑娘。

他的目光掠过桌上那些草人,看过这些以碎布薄纱拼接而成的帷幔,心中不知在想什么,眉梢微扬,眼中浮现些许思索,随即拂开最后一层,看向两人。

但卫常在只是顺带,他的目光更多的是落在林斐然身上。

他在观察她的面色、瞳孔以及伤势。

虽然仍旧隔着一些距离,但以他的身量,不过三两步便到了床畔,未曾落坐,他便俯下身去,一手并指落到她的腕脉,另一手摸到她的后颈,松松揉按着某处。

林斐然的咳嗽声渐止,腰背处的酸软缓解大半,但却更加脱力,整个人都倚着床栏,只有一双清目还能转动。

卫常在握紧的手越发用力,他几乎是以一种幽深而寂冷的目光看向如霰,仍旧呼吸不匀,但此时林斐然状态不对,他便默然下来,看了片刻,又垂回她的掌中。

无人知晓他此时的心乱与惶恐,只能攥紧她的手腕,额心贴紧掌心,蜷缩一般兀自调匀呼吸。

如霰并没有注意,他此时全部心力都在林斐然身上。

先前感受到他写下的咒文有异动时,便知她遇上劲敌,此时查探,情况的确比他想的还要差上一些。

他俯身将她揽起,一手探脉,另一手并指顺着她的脊柱向下摸去,帐中很快便沁满一阵冷梅香。

摸骨之时,他忽然对上林斐然的视线,她就这么抬目看来,有些歉意,有些苦恼,散下的长发凌乱,抿唇而视。

像极了那只在妖都玩闹数日未归,过后只敢徘徊在门外的白犬。

但林斐然比它更惹人怜爱。

如霰自问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但唯独对林斐然,他实在很难生气。

每每看到她,不论是脸还是那双眼,心中升起的情绪立刻便会被另一种愉悦冲淡,纵使有滔天的气焰,也会顷刻间灭下。

他总忍不住想,是林斐然,她又能有什么错?

甚至不需她解释,他也能看出来,这个少年修士呼吸有异,她只是在帮他,以免他真的猝死。

林斐然的确就是这样的人,他喜欢的也正是这样的她。

虽然已经火速原谅了林斐然,但如霰并没有表露出来,他屈指敲了敲她的眉心,神色如常,声音也同这满帐冷香一般,淡凉幽微。

“我还没开口问话,你倒是先拿咳嗽来吓我?”

言外之意,便是她先发制人,以身体不适堵住他的口。

林斐然见他开口,眼睛倏而一亮,立即道:“我不是故意咳嗽的。”

如霰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又道:“你若是故意的,倒算是令我刮目相看了——暂且不要动,若是哪里有异样,不可忍下,需得告诉我。”

他弹琴一般向下按着她的脊柱,指法十分奇特。

这是在检查她的根骨,但因为是林斐然,他的动作便更缓更细一些,她不时便能感受到一点隐痛,但十分短促,来不及说,便只好握住他的手腕,痛一下,便立即抓一下。

对于剑修而言,脊上根骨的确十分重要,但总共就这么几段,如霰再仔细,不多一会儿也探看结束。

他直起身,但神色却有些凝重,搭在腕脉上的手也未曾收回。

不过,他现下倒是有时间看向别的地方。

林斐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无奈被卫常在攥住,收不回手,只得开口解释:“他方才有些呼吸困难,我怕他晕厥,这才按住他的口鼻。”

“我知道。”如霰转眼看她,“等你的伤势处置妥当后,再谈论其他的。”

语罢,他取出一根银针,翻腕之间便刺入卫常在颈侧的穴位,他的呼吸很快平缓下来,如霰要将林斐然的手抽回,卫常在却始终没有放开。

“看在你造出这个无间地的份上,容你一次,放手。”

卫常在直直看向他,眼中意味不言而明。

就在两人对峙的间隙,林斐然终于恢复几分力气,她动了动手腕,在卫常在缓缓移来的目光中,抽回自己的手。

这一次倒是很顺利。

三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以鼎立一般的位次相对,心思却各有不同。

如霰显然十分满意,但面上也没有太多喜色,他收回自己把脉的手,看向林斐然,开口道。

“你伤势并不算轻,接下来最好静养。

答应张思我几人的事,想来你已经做到,便不要再操心,无间地之外,不论有多少风雨,都与你无关。”

林斐然一怔,讶然道:“我只觉得有些酸痛,怎么会伤得很重?”

如霰已经排出他常用的金针,闻言看她一眼,凉声道:“是么?”

他点上她的后背某处,不过微微用了些力气,林斐然便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即便她向来能忍,此时也不由得痛呼出声,下意识避入那堆布偶之中。

如霰眉心微蹙,抿唇道:“我不知你昨日到底做了什么,但显然已经超过身体所能承受之极限。

全身根骨有数处裂开,若不是附着的剑骨维系支撑,你现在应当瘫在床上。

还有你的灵脉,如此紊乱干涸,连我都少见,若不是它们本就和常人不同,深若维谷,你现在应当瘪得只剩一副皮包骨。”

说着说着,如霰倒还真的生出几分薄怒,但这怒意却不是对她。

林斐然并不想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心中也明白,现在要做的不是解释。

忽然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她想起他先前说的那句“刮目相看”,于是撤下气力,十分不熟练地捂着后背,小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