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青丘, 狐族。
临近日暮,族内一派肃穆,不少隐居的长老选择出山, 于是半空中流光簌簌,来往的狐族人也是神色匆匆。
秋瞳抱着一把古琴混迹其中, 见状也不免有些忧心。
听闻不久之前人界震动,北原雪雾被一场大火燎开, 露出内里那根不断下旋的擎天冰柱, 人人皆惊。
听青瑶说,似乎与侵入妖界的雪云有关,所以各部族都派了人去探看, 母亲及几位长老已经出发, 只剩一些人留守此处。
她看向远处的孤雁,心中不禁叹息, 希望无事。
片刻后,她抱着古琴, 在众人未曾注意时, 再度潜入那处看押族内罪人的小玉门。
来去太多次, 她几乎快把这里当家了,故而十分娴熟,三两下便解了禁制,向其中一处扣押地走去,一边走,一边练习般拨弄着琴弦,偶尔发出几声铮鸣。
她最近一直在房中钻研那本曲谱,想要找出破除魇障的法子,可惜她的修为终究与张春和不同, 看来看去,也只有以音作辅,用调和之法短暂破除。
这同样也不容易。
秋瞳身为狐族公主,自小也是音律俱佳,原本就懂琴乐,按理说并不算难事。
但师祖著写的书,本本都不寻常,并不是因为晦涩,而是太过跳脱,几乎要纵览全本,才能够真正理解其中某一句话的意思。
她钻研了几日,终于将这首回魂的曲子练熟。
走过熟悉的路,秋瞳心些仍旧有些忐忑,剑灵从中飘然而出,安抚一般跳起来拍了拍她的肩。
“不用心慌,你这几日几乎没怎么睡,一直在练,已经很熟悉了。”
秋瞳侧目看去,论年纪,剑灵的确比她大上许多,但她身形有限,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女童,说这话便有一种人小鬼大的感觉,她忍不住苦笑一声。
“回魂曲实在很重要,书中说了,只有一次机会,若是这一次没能让三叔醒来,便是真的穷途末路了。”
剑灵漂浮在侧,托着脸看她:“你父亲到底是不是你父亲,这真的很重要吗?万一……得出的结果不是你想要的呢?”
秋瞳一顿,神然有些黯然:“至少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若是这样对待我们,当真是他的本心……”
秋瞳也不知道如何形容此时的心境,只是咬咬唇,继续抱琴向前。
她想知道,当初父王和三叔对峙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行至其中一处禁制之前,纵横交错的阵纹之中,正俯趴着一个发丝蓬乱、衣衫褴褛的老者,他一如先前那般,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在其中蜷缩酣眠。
但听到前方停下的脚步声后,他又像是没睡着一般,猛然抬头,堆积的胡茬之下,是一双微微上扬的眼。
是与她相似的狐目。
纵然秋瞳已经来过许多次,但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男子仍旧横冲直撞起来,阵纹骤然大亮,将这处阴暗的牢房照明,映出秋瞳冷静的表情。
她紧紧抱着长琴,吐出一口浊气,在男子意味不明的嘶吼声中,她盘坐在阵前,暗暗给自己打气,随后横琴在膝,并指拨弄两声,低头调弦。
剑灵静静待在一旁,也不再开口扰她。
“三叔,你忍忍吧。”
秋瞳嘀咕两声,琴弦调试好后,直直看向前方,随后弹起第一个音。
师祖的确是人族不世出的奇才,入魇几乎可以算是所有修士的末路,但他偏偏能够想出以音调和的法子,五音对五行,五行同样对五脏。
如此将经络、肺腑与琴音融合,便能用这样一个极其简单的办法,破除迷障。
虽然对阆丘这样入魇许久的人而言,已不具疗效,但对于即将入魇的人而言,可以算得上生死边缘的良方。
这一首曲谱极长,几乎要一刻钟的时间。
秋瞳将第一段弹完之后,原本有些癫狂的人竟然安静下来,浑浑噩噩一般开始打坐,神志不清地嘟囔着什么,但他的经脉之间,已然有灵气开始游走。
这便是难处。
秋瞳必须紧紧盯着那一道游走的灵气,算着经脉与五脏六腑的位置,弹对每一个音,然后叫它与自己的琴音共振,暂时洗净经脉与脏腑。
若是平时,一刻钟不过是吃几块糕点、看两页话本的时长,连她午睡都不够,但在此时此刻,她终于感受到时间的漫长。
一刻钟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灵光先从他的右臂升起,流至肺腑,再过渡到左胸心口处,渐渐的,有越来越多的灵光奔涌出,一道接一道,逐渐开始在全身游走。
秋瞳已经开始有些喘息,甚至沁出薄汗,但她手下仍旧未停,铮鸣的琴音迸发出,如高山冲流水,又如巨石坠深潭,五行轮转,在某一声切切之音响起时,原本昏沉的人开始颤抖。
这样的颤抖十分剧烈,就像是将他那涣散的瞳仁放入筛盘中抖动一般,他失神的双眼于某一刻聚焦,又很快溃散开,但随着琴音流出,聚焦的时间渐渐长了起来。
不到一刻钟,秋瞳已是汗如雨下,练习与实际终究有些不同,剑灵见她有些不支,立即结印汇入一道灵光,二人一同支撑着完成了这首曲子。
最后一个音落下的瞬间,阆丘忽然抬起头,在那糟乱的长发之下,黑目终于凝光,视线也汇聚一处,沉沉地落在秋瞳面上。
在她抚胸喘息的间隙,阆丘打量着四周,回忆起零星的片段,想通了自己为何被关,又为何入魇的境况。
他不由得哑声道:“秋瞳,你父王还是小看你了,他最看重的孩子,是你的大姐姐。”
秋瞳哪有时间管他话中之意,此法清醒的时间并不长久,既然他已经有所意识,那便不需要再解释。
她立即开口问道:“三叔,当初你和父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会致使你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阆丘眯眼看她,目光一如既往的阴沉:“怎么,是你父王派你来探口风的?”
秋瞳见他如此警惕,不由得长叹一声,言简意赅地将青平王被俘一事说出,随后颇有且急切道:“三叔,你与父王向来交好,为何会如此?
他说是他将你关在此处,因为你犯了大错,盗了狐王殿的至宝,这是对你的惩罚。
三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面的话便是子虚乌有,青平王从未说过这些,这是秋瞳早就想好,用来诈他的话。
经历前世种种,她对这个三叔实在太过熟悉,知道什么样的话能够刺激到他。
果不其然,阆丘闻言大笑,面色狰狞,先惕的警惕全都消失,换作怒意:“犯了大错?惩罚?他竟是如此说的?!他也配?老匹夫,真当我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