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杂乱坚硬的石屑之下, 是一面宝蓝色的封皮,不算明亮,甚至有些沉暗, 在雪色的映衬中显出一种古朴灰质。

仿佛已经在岁月中沉淀太久,如同那满地的枯叶一般, 生机渐失。

在封面上以劲瘦的字体写有四字《铁契丹书》。

“它原本并不长这个样子,甚至不叫这个名字。”

簪着桃枝的老者忽然开口, 他走到林斐然身旁, 一同与她看去。

“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它不是这样的书,甚至没有具体的形状, 它只是一个又一个挣扎的字符, 如同虹光一般折射在某个石面上,藏在某株草叶中, 又很快消失。

我带友人前来观看,但他什么也没见到。”

林斐然垂眸看去, 她这才发现这道封皮的右下角微微翘起, 分做两层, 于是宝蓝色这层便像包裹着的书皮,而非这本书本身。

“大家都以为我是突然看见的这一本书,但其实没有这么简单。

除了我之外,谁都没能看见,我便知道是因为我修出一双天目。

我直以为是撞上了什么天材地宝,心中觉得有趣,便四处寻找起来,翻过了许多地方,才将这些字符汇集在一处, 成了一片光纹。

随后我才意识到,这或许是一本散落的书。”

“这些字原本是单独的,看起来前言不搭后语,但在我全部汇聚之后,它们竟自己转动,如同飞梭织布一般,穿成一句又一句连贯的话语。”

林斐然一边听着,一边抬起手,拂开剩下的碎石,随后翻开第一页,里面的书页仍旧是石质,灰扑扑一片,什么都没有。

但她每翻动一下,这本书便猛然震颤,将所有石质震为齑粉,粉末从中滑落,堆到地上的雪色之中,如同一捧沃土,下一刻,一株嫩芽从中生发。

哗啦啦——

书页中的封印全部脱落,露出密密麻麻字文,看得人眼花缭乱,它兀自翻回扉页,上面浮现出几个字,并非封面那般用墨色写就,而是如同老者所说的,由虹光汇聚而成,并不大清晰。

老者道:“这是一本预言书。”

一道春风吹过,万物复苏,从脚下那一支嫩芽开始,无数生机从地面勃发,连成一片,原本已经变成枯枝的木桃怦然抽条,生出第一朵春桃。

桃瓣旋落,落到书页之上。

那些如同虹光般模糊的字符,渐渐变得分明,扉页之上,只显出五个字。

林斐然双瞳猛然一睁,握着书的手微紧,指尖都捏得发白,原本清动的双目此刻只凝聚在某一处。

“——卿卿知我意。”

她不可置信出声,音色有些飘忽,恍如梦中。

老者适时道:“我第一次看的时候,没有你这么吃惊。”

林斐然恍惚地看了老者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去,匆匆翻开第一页。

【旭日东升,道和宫的道场中一片煌煌,张春和带上众多弟子阔步走入,面含微笑。

而在道场正中,正立着一座玉像,那是道和宫的开山之人,亦是天下修士之师,真名已不可再提,但人人皆称其一声师祖。

这一日,恰是师祖诞辰。

也是这一日,一位身着鹅黄衫裙的狐族姑娘,走过三千阶梯,立于山门前,前来拜师问道。】

这是卿卿知我意的第一章,但其实并非正式章节,而是楔子。

老者轻叹一声:“是不是很疑惑,我刚开始见到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后面读下去,还以为是以两界为范本,在民间流传的话本。

我起初并不在意,直到后来——当真有一个骄狂的后辈扬言要开辟山头,建起一座名为道和宫的道场时,我才发现不对。”

林斐然正消化着眼前这个事实,闻言看去。

老者弯身捻起一根青草,继续道:“我那时将这些流光似的字符看了又看,仍旧有些不可置信,以为他也见到这些文字,便悄悄去看,那人什么也不知道,他甚至只是一个自在境的小修士。”

“我心中仍旧不敢轻信,但也愈发惴惴,直到——”他手中的草叶完全断开,“直到两界大战开始。”

他转头看向林斐然,褐色的眼眸十分干净,并不似寻常老者那般浑浊,带着一种岁月流淌过的沉静。

“这些文字中很少提到两界大战,只有些许桥段,但每一句话透露出来的,几乎都与大战的开端与演化印证,我不得不信了。

这些文字,或许是天地对未来的预示。”

林斐然再度垂下眼,她双唇紧抿,指尖快速翻开书页,一双黑眸随着虹光字符转动,她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看着书中内容,越看越熟悉。

而这哗哗的声响也昭示着她内心的震撼。

秋瞳与卫常在两个名字不断在其中闪现,她看得十分专注,不多一会儿便翻到最后一页——

她以为的最后一页。

在原书中,故事在秋瞳与卫常在成婚之后戛然而止,所谓的游历也只是一点额外的字符,写得并不算清楚,结束得也十分迅速。

在故事的最后,正落着熟悉的一句话。

【他们的旅程还在继续,他们的幸福不会停止。】

林斐然翻动的手渐渐停了下来,一切本该在这里结束,这也应当是最后一页,但在这之后,文字仍旧在延续,这本铁契丹书甚至还剩有一半的厚度。

林斐然想要再翻开,却发现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与她拉扯,角力许久后,她终于展开后面一页。

这一页,并不像前面那般布满密密麻麻的文字,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

【什么都不会停下,于是在某个寻常的日出时分,……诞生了。】

诞生之前的字符十分模糊,就像是映在水面的虹光倒影,形状被波纹荡开,看不清楚,只留下一点散乱的彩光。

但林斐然心中却十分清楚,这就是道主。

林斐然无法再翻动下一页,她转头看向老者,忍不住问道:“前辈,为何无法再翻开?”

老者沉静看去,他没有解释,而是出声道:“我第一次将这些字符汇到一处时,它并没有这么多,甚至没有这句话,它只停在末尾那句幸福不会停止之上。

直到某一日,我从睡梦中醒来,走到外间时,恰巧见到我的一位友人候在院中。

我问,你怎么会来找我?

他却不解,说‘这是什么话?分明是你把我请来解闷的,说到一半就自己倒头睡过去,把我一人晾在这里,哼,还不快拿你那株无花草作赔。’”

老者顿了顿,拉着林斐然坐到凉亭的阶梯上,望向无边际的远处。

“听他说完这话后,我才想起来,我的确是让他来陪我解闷,但那已经是两三年之前的事,但他那天对我说出了同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