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旷野中荡着风声, 相谈两字被吹散,只留下呜呜声响。

话音落,掌中云纹便停在双目半开的时刻, 能看见其下目无点睛,空白一片, 如同未曾点睛的石像,给人一种空寂之感, 了无生气。

卫常在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意外, 如今除却他、张春和与林斐然三人之外,几乎没有人知晓这个名字。

“卫筠?”林斐然同样察觉到异样,“他怎么会知道?子时相见, 他与你又有什么可谈的?”

卫常在目光一顿, 视线飞快在掌心和她之间来回游移,生怕林斐然怀疑什么, 立即解释道。

“我与他并不熟识,从没有来往, 师尊与他轮回数次, 许是这期间知晓的。”

如霰眉梢微扬, 似是在掂量这话中的真实性。

“子夜约见?”他沉吟片刻,轻声开口,“张思我他们也都是约在今晚,他要一个人入这么多人的梦吗?”

“未必是一起,师祖也可托身入梦,若他并无身体,以入梦之法会见,也并不意外。”

林斐然并没有在入梦上纠结,而是敏锐地觉察到另一个疑点:“卫常在, 他对你不止是有些熟悉,更应该是十分了解。”

两人一同看向她。

林斐然摩挲着指尖,转身望向旷野上的伏草,踱步道:“这一世,张春和瞒天过海,将你和另一个人调换,如今那人成了‘卫筠’,你只是卫常在。

——这是道主近来才知晓的。

而在这一世之前,你一直都是真正的卫筠,被张春和带入道和宫后,才成为卫常在。”

“张春和向道主许的愿望,是要重振道和宫,你只是其中一环。

且不论张春和与他不常见面,两人也不可能闲谈,就算张春和提起过你,在他口中,说的也永远都是卫常在,卫筠这个名字,他没必要提及。

道主知道这个名字,就意味着他特别关注过,十分清楚你的来历,他知道常在只是道号,所以惯性唤你本名。

为什么?”

她回身看向二人。

卫常在先是摇了摇头,却又忽然想起什么,清冷的面色微变,他看向林斐然,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开了口。

“……我看过这种话本,不论他与我有什么亲缘关系,我都不会倒戈的。”

林斐然顿了顿,有些失笑:“不至于熟悉到这个地步。”

如霰思忖道:“不知缘由,但人总是倾向于叫自己更为熟悉的称谓。”

林斐然这才点头:“没错,就是这个道理,能叫出这个名字,说明他比张春和还要熟悉,而且,他一定是先知道卫筠,熟悉卫筠,后面才是卫常在。”

卫常在也回过味来,乌眸微顿:“你的意思是,他熟悉以前的我?”

“不,更确切地说,他熟悉的是小时候、作为卫筠的你。”林斐然转头看向卫常在,继续解释。

“人的习惯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平常人惯用右手,做事时率先伸出的便也是右手,对人的称谓同样如此。

就像你会习惯叫我慢慢,而如霰却更愿意唤我林斐然。

这两者并无不同,都是同一个人,但你更熟悉以前的我,他更熟悉现在的我,所以有了微妙的差别。”

林斐然只是在解释其中的差异,甚至举了一个很好理解的例子,但两个人在听到这番话时,都不免神情微动,为这话中的区别蹙眉。

一个蹙眉于没有参与林斐然的过去,一个凝眉于无法走入她的未来。

两人的神思,倒是在此时有了微妙的相同。

但都很快敛神,继续听她分析。

林斐然道:“先前道主入我梦中时,曾经提过,他的天目可以观望天下之人,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时常遥遥瞥来一眼。

我以前以为他在看我,虽然他也确实是这么说的,但现在我却不这么想。

他没有发现我的异样,尤其是我逃离三清山一事,这是前面几世从未发生过的,他也没有注意过,说明他对我的关注,在我上山后不久便撤去了。”

说到此处,林斐然顿了顿,但还是开口说出:“从过往的一些微妙迹象看来,他或许只是顺带看我……”

在这方面,如霰倒比她敏锐许多:“你是说,他以前看的都是你的母亲,你只是顺便的?”

林斐然沉默片刻:“是,母亲逝世,我被张春和带到了三清山,此后他便撤回了目光,所以没能发现我的异常。”

道主与母亲的纠葛,她暂时还未厘清,母亲更是没有察觉,所以林斐然没有多提。

她转而道:“道主有这样观望的能力,所以要看见小时候的你,对他而言并不是难事,但古怪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你、为什么这么熟悉你。”

她抬起眼,看向他掌中的那道云纹。

“卫常在,今夜子时,你一定要与他梦中相会,看看他的这步棋到底要落在何处,这与你也息息相关。”

卫常在看向掌中:“即便与我无关,只要你说,我就会做。”

林斐然收回目光,如霰出声问道:“我们要等到子夜吗?”

她却摇了摇头:“不能等,我们知道的太少,和他对阵一定要抽丝剥茧,不能等他出招之后再动。

子夜之前,我要比他先落子。”

林斐然静静站在原地,神色专注地思索着什么,不出几刻,她便有了思路,她打开腰间的芥子袋,从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偶人。

这是伏音给她的木偶,蓟常英所作,里面容纳着伏霞的神魂。

她看着这个木偶,轻声道:“走到如今,盘上的每一颗棋都绝不是弃子,过往的任何一步,我都要用起来。”

她看向两人:“走罢,同我去将这个魂灵唤醒。”

……

林斐然三人再度出现在某处城池,就在日前,伏音在此处被召回,回到那处屋脊时,还能见到零星的血色。

那或许是他为妹妹留下的路标。

路标之下,四室俱明,院中传来隐隐的呜咽声,死亡的腐朽气味早就笼罩在这样的小城中。

隔窗看去,已然逝世的女孩躺在房中,同其余数个孩童一般,在这难以终结的夜色中,无声脆弱地离去。

那是伏音为妹妹选中的身体,对女童家人而言,逝世或许是一种痛苦,但对他兄妹二人来说,这是另一种曙光。

他在此处等了许久,却在曙光重现前被召回,如今生死不明。

屋中的哀悼并没有持续太久,寒症肆虐、命如草芥的今时今日,死亡早已令人麻木,哭过后,他们将孩童一并抱出,放入院中的柴堆上,默然起火。

院中所有人都看着,眼中无光,还剩下的孩子聚在一处,怔怔看去,炙热的火堆也未曾将那些悲苦、麻木的双目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