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第2/5页)

方才那个女人的目光,就像是浸满了绫罗的水,明明哪一处都十分柔和,但泼到他身上时却十分滚烫。

他不习惯,不理解,甚至有种几欲作呕的不适。

“慢慢……”

他压着林斐然的肩膀,喘|息一声,像是终于恢复一些。

“不要让他们知道,我生来就是一人,他们的孩子也不是我,不必再与我有什么牵连……他们已经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孩子了,不要告诉他们……”

他几乎是只有撑着林斐然,才能继续站下去。

遗失多年的孩子再度相逢,如此温情的戏码,他却没办法接受,但这里的人都不会理解他,只有林斐然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饥馑太久的人,早就已经潜移默化变了身心,没有办法再吞下珍馐。

林斐然看着他,默然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她又转眼看向正在检查的荀夫子,于是开口:“夫子,他们身上应该是有这样一道云纹的。”

话音落,她感到肩上的手攥得更紧,但她没有回头去看,不出几刻,荀夫子果然在两人臂膀上找到那道云纹,只是印记十分浅淡,若不细看,几乎不会发觉。

荀夫子眼中反而带上几分不可置信:“……的确有,竟然真如你想的那般。”

林斐然颔首:“查出来云纹就好,不知夫子是如何知道他们的?我记得我先前传回的信件中,应该没有他们。”

“你是在替人问话?”

荀夫子从方才的惊讶中回神,他看向林斐然身后的那个人,叹息一声,取出一卷简单的书册,封面无字。

“就在几日前,我们收到一本手札,这是张首座的信鸟带来的,是他自己写的札记,托我们将转交给他的两位徒弟。

书中还夹了一封悔过信,信中倒是将原委都说了出来……希望我们不要将他一人之过,牵连至整个道和宫。”

林斐然一顿:“两位徒弟?”

荀夫子颔首:“是,还有他的大弟子常英,我们不久前已经联系上他,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到太学府来。”

他看了卫常在一眼,还是将手札递到了林斐然手上:“悔过书我们收下了,但这本手札还是交还给你们罢。”

几日前正是张春和亡故的日子,林斐然看向手中的札记,这才了然,想必信中已经提及将卫常在与另一个孩子交换的事,难怪他们会知晓卫常在的父母在何处。

林斐然向后看了一眼,将手札收在芥子袋中,随后道。

“他们是凡人,暂无自保之力,原本就不该被牵扯进来,既然确定有云纹,便派人将他们送回罢。”

荀夫子见卫常在神情不适,并无震惊,显然是早就知晓实情,而且不打算相认,既如此,他也不会强求。

他还未开口,卫夫人便立即道:“等一等,夫子!你们还没告诉我,这容貌变化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因很简单。”反倒是林斐然开口回答,“有人更改了你们相貌。”

卫氏夫妇还没反应过来,秋瞳先问出声,她抿唇上前:“什么意思?”

荀夫子看向她,还是说了出来。

“在许多年前,曾有一人去到你们家,以术法更改了你们的相貌,顺带模糊了你们及周围亲眷的记忆,时日一长,你们看惯了这张脸,便也想不起从前的长相了。

不久前,施法之人亡故,他留下的印记自然开始消散,你们的真容方才显现。”

卫母已然是出了冷汗,唇色更白,卫父讶异道:“你是说,这才是我们二人原本的模样!”

卫夫人已经转头看向卫常在:“第一次见到他,我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他……”

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浮现心头,众人皆凝神屏息看去,卫常在却没有抬眼。

卫父已是大骇,又有些糊涂:“可我们明明只有一个孩子,难道这也是记错了……我们其实有两个孩子?”

众人心中一惊,已然想到换子一事,但谁都没有开口。

秋瞳更是觉得混乱,忍不住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是他最看好的弟子,为什么要带走……”

卫母看向卫常在的眼中已经带上水光:“我的孩子……”

其余人神态各异,看向卫常在的目光却都带着善意,常青尚且只有十五六岁,眼眶顿时泛红,吸着鼻子道:“小师兄,你终于也有家人了……”

只有卫常在不同,听到这一声呼唤后,他几乎浑身泛冷,过往的一切不断交织眼前,好的坏的,全都杂糅成一种没有界限的灰色。

恨不出,爱不得,要不了。

他忍不住后退,几欲作呕地弯下腰,扶在林斐然肩上的手下滑,只能堪堪撑在她的后背,整个人几乎隐匿在她身后,如同溺水者一般,只能靠她的一点衣角止住下沉。

卫夫人已经泪如雨下,快步上前来,只是在快要靠近时,却发现自己越不过眼前这道身影。

她抹去泪水,仰头看去,眼前的少女身量不低,几乎高自己半个头,在众人都沉浸在认亲的感慨中时,她却是眼神最清明的那个。

仍旧是如同一汪月下清泉,却清冽地浇在自己身上,瞬间让她清醒几分。

林斐然神色未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这么横亘在二人中间。

“你们只有一个孩子,这一点没有错,但——”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她以一种十分坦然的态度抬起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结印,不出片刻,一道复杂的法阵便在她掌中浮现。

“我不知今日会将你们带来这里,但来了也好,无论是为了验证我们的猜想,还是解开你们心中的结,都没有坏处。”

就在失散多年的母子即将相认的催泪时分,悲情的气氛就这么终结在林斐然的手下,戛然而止。

她看向卫夫人:“有时候,失散多年的亲人相见,未必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你们在此之前,有亲属、有孩子,过着想过的生活,不曾欠缺什么,在知晓这一切之前,有他没有他,其实没有差别,但他不一样。

在我看来,此时有权利选择要不要相认的人,应该是他。

他的选择是什么,你们应该看得出来。”

卫夫人怔忡看她,此时眼尾湿红,倒是更像卫常在了,她又看向林斐然身后,见不到人,只能听到那点压抑的喘|息,那是痛苦、抗拒的声音。

她心中一痛,却也没有再上前。

林斐然继续道:“这是我母亲当年为了封印我的记忆,落下的法阵,我亲自试过了,效果很好,不如你们就将今日的事尽数忘了,一切恢复如初。

若他日后想认,自会去找你们,如果没有,那便没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