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斐然——”
荀夫子手中握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琉璃匣, 正出声呼唤林斐然,但还未说出下文,便被屋外突如其来的雷鸣打断。
这声音像是闷了许久终于爆开一般, 来势汹汹,似震雷, 似嗡鸣,似山风呼啸!
天幕中一道银白的电光划过, 内室骤亮, 将所有人惊骇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林斐然与荀夫子来不及交谈,她立即拨开桌案和木凳,撞出几声散乱的响动, 二人一道快步走出, 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天际。
那原本被金网承托的云团,此时却又凶相毕露, 雷电如同蛟蟒一般翻身,在整张金网中拱动, 网面便如同兜住巨石一般沉沉坠下。
金丝急速收紧, 被拉扯得几乎只剩一点不甚醒目的微光, 如同即将破弦之弓,摇摇欲裂!
林斐然仰头看去,潮湿的风从眼前吹过,带着一种不寻常的冷意。
她身侧一道墨痕乍现,师祖的身形浮现,他看着这样的天色,眉头微蹙。
荀夫子见状更是一惊:“这……难道是丁仪出事了?!”
他将手中的宝匣放下,匆匆取出一块传音令牌,捻诀过后, 对面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夫子?”
荀夫子立即道:“饮海真人,我记得你先前说自己赶往洛阳城了,眼下情况如何?”
穆春娥的气息并不平稳,话语间有些吃力:“不如何,我途中遇上密教作乱,便耽搁了些时间,赶到此处时便见丁仪的气海涌动,神台凋敝,金丝将断……
现下我正与李长风襄助于他、但我二人修为不够,怕是撑不了多久!”
荀夫子目光微动,心中更是一寒,要知道,从丁仪托住这道雷云开始至今,粗算不过一日……
一日光景,难道便足以将他虚耗而亡吗?
他们原本是想等子夜与道主相见,摸清他的来意之后,再赶往洛阳城相助,谁曾料到这一切竟来得如此之快,子夜刚过,一切便又开始风云骤变!
“三位勿急,我们这便前来助力!”
荀夫子也顾不得什么,转身便要带人前往,只是还没走出一步,便被师祖拦了下来。
师祖看着他,摇了摇头:“不够的,你们拦不下这样的雷云,去再多的人也只是泥牛入海。现在要做的便是立即寻得云顶天宫的去路,然后断了道主的生路!”
荀夫子这一次并没有遵循师祖的话语:“如今世间也只有我们可以一试,若是连我们都不尽力拦下雷云,谁又能出手?
届时冰雨落下,所过之处皆是枯骨,人已不存,就算杀了道主又有何用?”
师祖仍旧没有退离,他看向荀夫子:“我们还没死透,又何须你们这些小辈拦下雷云?”
荀夫子一顿,一时无言,师祖便抬手从他掌中摄过令牌,开口道:“春娥,竭力之前便可以收手,不必将命搭进去,且等一刻钟,只需一刻钟!”
令牌那厢传来一声叹息:“是,师祖。”
穆春娥与张春和是道和宫同一辈的弟子,在师祖还未坐化,道和宫尚未分裂之前,她还是个懵懂的孩子,也曾在道和宫中亲眼见过师祖。
对她而言,师祖并不仅仅是一个众人皆道的称呼或者象征,他的确是她的师祖。
师祖转而看向荀夫子:“能够吸取气运的灵物,你们寻到了吗?”
荀夫子正为方才的话哑然,闻言一顿,还是没有再说,他将手中那个倒转许久的琉璃匣拿起。
“这个倒是寻到了……”刚要递出,他便惊醒一般,忽然想起什么,“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方才我便是为此事而来,被这雷云一搅乱,差点忘了!”
林斐然这时才收回目光,在湿冷的风中回首:“夫子,何事?”
荀夫子看向林斐然,巧舌如他,此时竟也有些语塞,措辞片刻,他才终于开口。
“我们在寻找此物的途中,才知晓一件事——今晚并不只是收到信笺的人做了这场梦,梦见他的,还有诸多沉浸在梦乡里的百姓。”
师祖眉头微蹙,林斐然垂下的双手也微微握紧。
荀夫子继续道:“虽然他没有现身梦境,但却将重生之事尽数告知,世间或许有六七成的人都在同一时刻做了同样的梦。
如今不过半个时辰,重生一事便已经在民间四处流传,沸腾之声不绝!”
他看向林斐然,神色沉郁,随后望向天际的目光也变得凝重:“这厮以邀约会面一事做了障眼法,让我们误以为,今夜只有收到信笺的人才会与他相见,殊不知,他却在同一时刻入了百姓的梦境。
难怪选在子夜,这个时候,可不就是众人熟睡之时?”
荀夫子已然是这个年岁,可提起这件事时仍旧觉得气愤,但愤懑之余,更多的却是一点缭绕心头的哀意。
他转头看向院中的人,又抽出腰间夹着的寥寥几张纸。
“……按照你先前所说,述梦的纸都已经给了他们,让他们写下与道主的梦境,但收回来的却只有这几张。
我早知道,若是让他们知晓重生一事,必定会动摇信念!
如今有些人这般如梦似幻的神情,想必道主在梦中许诺过什么。
这般蠢蠢欲动之心,好不容易在前不久按下,此时却又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们若是不愿合力……”
他长叹一声,将纸和琉璃匣一同递到林斐然身前。
荀夫子不愿说出这话,以免挫了林斐然的心气,但他仍不由得在心中想:难道他们终究是棋差一招?
他看向林斐然,却见这个心思缜密的后辈有些出神,她没有伸手接过,而是收回目光,只看着地面,指尖不断摩挲着剑柄,目光却在半空飞快游离。
就像是她眼前有什么东西存在,她正在专注观摩一般。
林斐然眼前确实也有东西,但不是真实可见之物,而是她方才在梦中与道主重新手谈的那一局棋,她忍不住开始复盘,想要知道自己如何补上这手。
但明明是重开的棋局,最后落子走向,却又与她最开始复盘出的棋局十分相似。
不同的开头,仍旧走向了相似的终点……
说明能够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是整盘棋最好的解法,也几乎是唯一的解法,只有这么走,才能在最后为黑棋留出一分气口!
即便重来一次,她也还是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不重要……”林斐然忽而开口,“不论他方才做了什么,都已经不重要。”
她走到院中,看向神色各异的众人,再望向雷云遍布的天幕。
“他还是在和我赌,这是最后的一次赌局。”
人有千般苦,却更有万种情,归根究底,不过是“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