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顾筠逐字逐句回忆自己方才说的话,惊觉自己顺着逻辑来理,却将自己坑了进去。
灯火耸动,暖气盈盈,高挑少年所站之处,斜着向地面拉出一片沉默剪影。
如果不知如何应答,或者觉得再行应答也毫无意义,不进行应答,就是最好的应对措施。
一声轻轻的笑声响起。其中夹杂着些许情绪,顾筠不太明白,但如小动物般灵敏的直觉却并未感觉到分毫危险。这没有踩到对方底线,顾筠心想。
太子铺平被子,走了过来,对方伸手。
顾筠皱眉,出乎意料,对方只是握住了他的肩膀,恬淡木质香,雾气一样,晕了开来,鼻腔纳入,叫人如进一片阳光照耀着的林木之间。
青年的眉骨偏高,眉眼都是黑压压,盯着旁人看时,不自觉让人觉得他深不见底,从骨头里头生出密密匝匝的寒毛。
顾筠的鼻尖被抵着,对方的呼吸湿湿热热撒在他的人中,比不适感更快传来的是青年低沉的声音:“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舒服,那我牺牲一点,没有关系。就像称呼,你觉得统一称呼我为殿下比较舒服,那也随你。”
顾筠怔愣。
青年松手,退后几步,干净利落地走了。
顾筠身上残留着的对方的温度,随着时间,缓缓散去。他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缓缓眨动,目露迷惑。
他看不懂朝恹。
高高在上的皇族,天然维护那些腐朽的礼仪,理所应当地认为使唤他人,为什么会这样尊重存有好感的人?
恋爱脑也不是这样的恋爱脑。对于这种人来说,再三再四忤逆他的爱人,那就不是爱人了,那是挑战他权威与耐心,意图推翻他过往一切经验总结的敌人。
所谓敌人,那就是要用尽所有办法除掉的人。
这位太子为何如此不同?一个格外矛盾地存在。
顾筠突然对对方产生极大的好奇,这个人他清楚地知道危险,但仍然想要探究。他洗漱上床,坐在床上看书,对方回来,当真就在坐榻歇下了。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相顾无言,如同往常一般,自己看着自己的书。
烛火摇曳着往下流淌出滚滚热泪,时间转瞬即逝,来到第二天。
顾筠夜里没有睡好,趁着天色灰暗,接着补觉,正在梦中重复铸造突火枪时,被人喊醒了。
迷迷糊糊之间,他意识到了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
未免张掌设等人等不及,闯进来,摸索着起身,穿好了那身嫁衣,睡眼惺忪地来到坐榻。
太子不知何时离开了,坐榻上的被褥已被收起。
宫女端来盥洗用具,一通洗漱过后。暖阁里头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他被按到梳妆台前。
张掌设拿了胭脂水粉,仔细上妆,一侧又有人收拢他的头发,往上弄了一些假发,硬生生盘出一个发髻,堆砌各类金银珠宝做的钗钿冠饰。
顾筠心想,一天打赏下面的人一只头饰,都要十来天才能打赏完毕。真重,感觉脖子要折了,毕竟脖子上头还戴了吉祥如意金镶玉锁。
他的双手也带了好些东西,动作起来,噼里啪啦作响,连带着那身精致嫁衣,格外沉重。
一瞬间,神思恍惚,他觉得有些窒息。
这些东西就像无形的枷锁,牢牢将他关入了一座牢笼里面。他挣扎不开,接下来的一切,他都像牵线木偶一般,做着事情。
黄昏,婚礼完成,说是婚礼,其实不算婚礼,严格来讲,是叫册封仪式,不举行纳采、亲迎、合卺等国礼环节。因不存在太子正妃,不需要去向太子正妃见礼,故而整个仪式不算特别地长,半日就走完了。
在算不得特别热闹的环境之下,他被人扶到焕然一新,处处喜庆的暖阁。四下过分安静,惶恐不安涌上心头,他双手撑着床沿,站起身来,想去喝水。
“料想你也不舒服。”朝恹的声音在他的前方响起。
顾筠应声看去,朝恹穿着一身绛纱袍,袍上织金四爪升蟒纹。这是一身吉服。次妃不是正妻,故而今日,太子不能穿戴婚礼衮冕。
他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来。
顾筠顿了一下,伸手接过,小口喝着。温热且带着茶水的水流淌过略微干燥的喉咙,负面情绪减少许多,他又饮了一口,正在此刻,头发传来牵扯之感。
朝恹走到他的身后,给他取钗钿冠饰和假发。他长得高,人又细致,做起这事来也不觉麻烦。不过片刻便弄好了。
顾筠歪头,感觉脖子瞬间轻松起来,那座牢笼开了扇门。
他的头发因为被假发缠着盘了些许时间,大部分都翘了起来,朝恹找了把梳子,蘸上清水,压了下去。
随后走出暖阁,带了一套衣服和布鞋回来。
这套衣服是套男装,青黑外衣夹棉,细布制成,雪白里衣厚实,丝绸制成。短靴是简单布鞋,黑色,无任何花纹。从头至尾看来,不简单。
朝恹道:“去换吧,换了做正事,顺带把妆卸了,卸妆之物在梳妆台前。如果不会,我来帮你。”
顾筠惊讶问道:“材料齐了?”
朝恹颔首。这事非同小可,朝恹昨夜便命人着手去办,顾筠所要之物,算不得珍稀,因而一日便集齐了。
顾筠接过衣服,利落去了床榻后面的空间换衣。
朝恹注视着他的背影,回想起了那上了口脂,嫣红湿润的嘴唇,端起桌上茶杯,指腹慢慢摩挲。瓷白杯体印着淡淡的口脂,底下还留着一层清亮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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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男装就是比女装简单,换到最后,顾筠犹豫一下,还是把肚兜保存下来了。如此整个人彻底摆脱牢笼。
他发出舒畅的声音,穿好布鞋,洗了手,坐在梳妆台前,预备卸妆。
除了第一天来时,化了淡妆,其他时候他都央求张掌设不要给他上妆,对方受不了他拉着自己衣袖晃来晃去,加之他确实生得好,自有颜色,故而同意了,这就导致他根本不知对方用的什么卸妆,步骤又是如何。
第一次卸妆,他光想着怎么在东宫平安住下,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
念及朝恹方才的话,顾筠想叫对方帮忙,话至嘴边,咽了回去。一个女子岂能不知如何卸妆?
朝恹也不知怀揣什么心思。
顾筠伸手摸向自己喉结,并不突出。走一步算一步。他不再多想,凭借记忆,把上妆用的东西压到一边,余下几样东西,一一打开,囫囵使用几次,到底把妆卸了。
水糊一脸,他用布巾擦拭,走出这处空间。
朝恹已经换了身衣服,这是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为了配搭衣服,拿了根同色胡乱裁剪出来的布条绑了头发,束起一个松散低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