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九年。

……

何家西院。

何桂娥小跑过来, 见月娥正在冻水里洗衣裳,忙叫了声:“小姑!”

不等月娥站起来,何桂娥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声什么, 月娥惊讶:“真的么。”

何桂娥点点头:“王老婆婆, 你知道的。”

几年前, 就是王婆撮合李茹惠和何二表兄。

李茹惠和丈夫二人是实心眼的, 不图大富大贵, 也能把日子过得越来越火热。

而且,李茹惠并不分男女,一样疼爱小孩,何家女孩非常羡慕何小灵、何欣他们, 能有这样的娘亲,才让她们知道, 自己遭遇的是不公。

更别说云芹和陆挚,也是王婆说合的。

这位老人家目光老辣, 一张嘴皮子极为善辩,说亲的能耐,她若排第二, 阳河县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所以,能不能说成, 只看这一次。

天色尚早,太阳前蒙了一层薄云。

何月娥在窄窄的房间里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小兽, 几次要踏出房门,又不敢出去。

她扶着房门口,缓缓蹲下。

西院的主屋内, 烧了粗茶,茶香隐约盖过木头腐朽味。

王婆和何大舅妈相对而坐,她笑着和何大舅妈说话,何大舅妈的表情,很是警惕、抗拒。

隔壁的院子里,云芹和李茹惠也坐在一道,一边吃果子,一边做绣活。

不知道说到什么,两人笑了笑,又不约而同看向湛蓝的天。

日头已经愈发大了。

王婆拿起茶杯,润润喉,又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话。

何大舅妈喝了一口茶,神色凝重,又缓缓摇头。

山脚下的云家。

云家的房子,在一片敲敲打打声里,焕然一新,阳光晒得茅草一股好闻的干燥味。

云谷用锄头翻翻菜地,如今冬天,适合堆肥,还不能种菜。

干完大小活计,他回到房间吃口水,躺在床上,从枕头下摸出一朵野花。

野花并不是这季节的花朵,是从前何月娥摘下来,晒成的干花。

他脑海里,浮现何月娥一双泪眼:“阿谷,家里要把我说给林家,要不,我们就算了吧。”

当时,云谷抬手想碰她,还是珍重地垂下手。

他只说:“从小,大姐总拉着我和妹妹闯祸,可每次我娘气得要打人,都是她挡在前面,让我和知知逃。”

“后来我知道了,那就是‘担当’,遇到事,就要去承担。”

“我会和家里坦白,我要娶你。”

他最看不起秦聪那种狗东西,自不会做那等负心人。

云谷握着花,放在心口。

渐渐的,日光达到最高点后,开始朝西走。

何家西院的午饭,还是何大舅妈叫韩银珠去提来的。

到下午,何大舅妈送王婆到门口,王婆说:“到这就行了,我走回去,也当散散心。”

何大舅妈:“好好。”

针线被搁置,云芹和李茹惠从房中出来,朝老太太屋子那边走。

就在西院小路上,撞上小跑而来的何桂娥和月娥。

几人一道来何老太屋内,何大舅妈才刚走没多久,何老太和春婆婆正说着什么,见她们“闯”进来,纷纷住嘴。

谁也没说话,何老太知道她们想知道什么。

老太太绷着一张脸,须臾,才说:“成了。”

一刹,整个家的空气、地板、砖瓦,仿佛动起来了,何月娥傻傻地怔在原地,何桂娥突的泪如雨下。

云芹肩膀放松,也和李茹惠相视一笑。

最近半个月,何大舅谋了个事,随韩保正去县里各家派发年礼,混个脸熟。

他好歹是个秀才,那阳河榜带来的坏名声,也该过去了。

他想接一些润笔活计,过渡一番。

但后者很不顺利,只有一些简单的、便宜的书信,并没有大宗一点的,不求墓志铭,连拜帖也没有。

让何大舅十分不解。

得知他的意图,韩保正劝他放弃:“本来拜帖多少能分两宗到你这,可今年县里多了一个署名‘努力加餐饭’的秀才,把事都揽了。”

何大舅震惊:“还有这种人?他写得完吗?”

他在家躲了快一年,外界什么消息都断了。

韩保正又说:“我说的全揽,不是你以为的意思。当时四五月‘餐饭生’接得多,如今他放话说,只再接十份。”

“县里老爷们要写铭文、拜帖,但凡不急的,都排在‘餐饭生’那,看看他接不接。”

“他要是没挑中,不接,才轮到州学和其他秀才。”

何大舅:“竟有这般轻狂霸道之人,他那字是写得很好么?”

韩保正从要送去刘家的字画里,拿出一副桃符,递给何大舅:“你看看如何?”

何大舅愤慨不服,展开桃符,细细看了一遍。

越看,他的眼神就越清澈,支支吾吾:“着实,很可以……”

韩保正笑了:“这桃符我花了五两买的呢。”

何大舅顿时更小心,把桃符卷了,还回去。

不过,他总觉得,这字有点眼熟,对了,何宗远正在临摹这字!

而且,不止何宗远,他看过一点陆挚的文章,隐约记得,陆挚的字和这字挺像。

连陆挚也临摹这字。

他又想,陆挚写得太潦草,还是何宗远临摹得更好。

几日后,等何大舅回到家里,他才知道,何月娥说给了云谷。

他当即关上门,责怪妻子:“我让你看看月娥的婚事,你怎么说给云家这种破落户?他家能出多少彩礼?”

何大舅妈说:“二十五两,不算少了吧。”

何大舅更为烦躁,把何大舅妈讥了一通。

何大舅妈想起王婆的提醒。

当年为五十两彩礼,何大舅妈让大女儿远嫁广南东路康州,后来,大女儿和家里,彻底断了联系。

何大舅妈不是想女儿,只是当时,村里被指指点点的都是她,却没人说丈夫。

如今她不想再来一遍,就告诉何大舅:“你知道的,林伍前一任妻子,是他吃醉酒,把人家从楼上踢下来摔死的。”

“如果月娥真出事,恐怕在老太太那,也不好交代。”

何大舅:“这有什么,林伍要是有罪,官府自然抓了,就你妇人之见。”

想起王婆说的,何大舅妈又说:“本来你就为工作奔波,有阳河榜在前,如果出丧女之事,再有人想捅你刀子,不得又被唾骂一通。”

几句话,何大舅骇然。

他镇静下来,思索许久,说:“罢了,咱家是一时缺钱,却不是一世。”

他叫阳河榜弄怕了,总觉得自己树大招风,招惹了多少人暗中害自己。

二十五两也是钱,钱少一点,少惹一点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