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这三万块真的没有隐藏服务吗?(第3/4页)

“不用这么一板一眼,可以随意点,声音可以轻些,我能听见。”

黎可提着椅子往他那边凑了凑。

“……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

贺循外公的字不是龙蛇飞舞的那种,清遒洒脱,并不需要仔细辨认字迹,不急不缓地念起来刚刚好。

“一切社会之中最古老的而又唯一的自然社会,就是家庭……人性的首要法则,是要维护自身的生存,人性的首要关怀,是对于其自身所应有的关怀……”

她起初念得并不顺畅,后来渐渐流利起来,像动听的雨滴,她抬起眼,贺循在闭着眼睛听,浓黑的睫毛落在眼睑有淡而朦胧的阴影,因为听得认真,脸庞身廓像静物或者雕塑一样的凝静,只有微抿的薄唇显露沉浸其中的沉思。

黎可突然停住。

“怎么了。”他睁开眼睛。

书房的灯光就在头顶,他漆黑的眼睛是亮的,仍有光芒在瞳仁中流转,像沁凉的雪水,只是焦距并不聚集,显露清明锐利的眼神不过是骗人的假象。

“渴了,我要喝口水。”黎可起身去给自己倒水。

从这天开始,黎可每天中午玩手机打瞌睡的休息时间就被压缩,而是变成人为广播,坐在书房播放一个小时的读书笔记,以换取计数器的缓慢增长。

偶尔她也会读得头昏脑涨,满心可怕,特别是那些即便认识每个字,但完全不知道在念什么东西的哲学大作。

还有,但凡遇见不认识的字——

黎可磕磕巴巴卡在那里,会借着喝水或者休息,偷偷摁手机查字典。

贺循会睁开眼睛,定定地问她:“查到了吗?是什么字?”

她莫名脸色发红:“不要你管。”

“也许是个错别字。”他闭着眼睛,幽幽地来一句,“总之不可能是个繁体字。”

黎可跺脚犟嘴:“我以前认识,只是很多年不读书,忘记这个字叫什么了。”

贺循点头肯定:“嗯。”

“你闭嘴吧。”黎可恼羞成怒。

“你以前在哪个学校念书?”贺循突然问,“小学和初中,我们也许曾经在同一所学校。”

黎可抿抿唇:“我不在白塔小学念书……即便在同一所学校,你也不认识我,有什么好说的。”

的确。

时间越久,能让贺循记住的同学越少。

他转学的次数太多,小学转学到潞白,童年的玩伴只模糊记得几个名字,后来升学念初中,除了当时的女生同桌,他只记得几个经常一起打球的同学,只是短短两年也没结下太深厚的情谊,后来初二结束他回到临江,没有念初三,而是直接升到高中念高一,再后来出国念大学。

黎可在书房给自己换了张更舒服的椅子,书桌上也搁着自己的专属水杯。

确切来说,黎可以前的成绩并不算太差。

无人管教的孩子如果再缺乏目标和恒心,容易随波逐流,过着散漫自由的日子,黎可觉得自己的学生生涯大抵是愉快的,那时候她喜欢看书,迷恋漫画武侠小说和纸上一切脱离现实的故事,她在初中的成绩勉强还算过得去,要是再努力自律些,至少也能念一所不错的高中。

只是中考那几天,关春梅突然莫名其妙失踪,就像早些年黎可爸爸那样不翼而飞,黎可哭哭啼啼地去找,最后发现她这个不靠谱的亲妈在警察局蹲着——关春梅那时候迷上了打麻将,又眼红想赚大钱,跟相熟的麻友串通出老千,让人输了几千块钱,人家后知后觉发现不对,一气之下报警,关春梅就在警局里关了好几天,最后赔钱和解出来。

黎可的中考分数并不乐观,只能念一所不太好的高中。

学校风气不好,老师懈怠,也没有踏实念书的孩子,大家都是盲目从众地过着毫无压力的日子,等着某一天校门被打开,而后仓皇急切地飞向世界,成为社会机器下被碾压的一只的飞蛾,才会察觉世界的残酷早在那些散漫的青春里就定下了底色。

那时候老师说:“继续读,不读完不许下课。”

黎可眼花缭乱地抬头,恍然发现眼前的人影重叠,再定睛去看,年轻英俊的男人冷声道:“继续读,不要开小差。”

他的外公是有多爱哲学?黎可耐心读着手中这本满是亲手批注的深奥天书。

读到第三十页,黎可已经磕磕巴巴不知道自己在念什么,只是机械地往下念。

第三十一页,她喝了一口水,感觉自己的舌头在打结,脑子像水泥一样凝固。

三十二页,她又偷偷看了眼贺循。

他已经很久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很安静地坐在字里,闭着眼睛,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凝住,看起来像是已经进入了某种深思或者入定状态。

她心想:这么枯燥的书,一条注释就占了半页纸,连外公也在旁边备注抱怨说看不懂。

他是不是快听睡着了?

读到第三十三页,黎可打了个哈欠,手肘撑在书桌,再撑住自己的脑袋,吸了吸鼻子,再换了个姿势,趴在了书桌上。

再往后念几行字,黎可的眼睛已经饧了,眼皮轻轻一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贺循等了一会,而后听见了两道呼吸声。

略粗的那道,是躺在脚边的Lucky,似乎已经陷入了呼呼大睡的境地。

细而绵长的那道,是趴在书桌上的黎可。

贺循摸起手机,进入全屋智能程序,把书房所有的灯都关闭。

应该是很暗的室内,不知道是不是和眼前一样的浓黑。

她静静地趴在那里,只知道呼吸清细绵长,其他的一概不知。

贺循的手指搭在书桌边缘,而后指尖滑过桌面摩挲,直到触及书页的一角,再将那本枕在她手肘底下的书轻轻地抽出来。

有什么被书页带动挪动了位置,轻轻撞在他的手背——那是她微微蜷起的手指,触感很软,纤细微凉。

他曾经握住过她的手腕,皮肤的体温很凉。

贺循很快收回了手,任她休息。

有风刮动窗棂,像是一下一下的敲门声,告知秋天已经来临。

贺循把身体倚靠在椅背,将椅子转了半圈,也闭上眼睛,漫无边际地想一些事情。

他也早已忘记——

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班级的体育课在操场上活动,他折回教室去拿遗忘在书桌里的乒乓球拍,却发现教室里有人偷逃了体育课。那人位置在后排墙角,跟他跨越了半个教室的距离,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而头上胡乱地盖着校服外套,只有一把黑鸦鸦的头发露在校服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