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2/3页)

杨芩翻个白眼:“我是说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去她房间了,我在的话我去,我不在你就找其他人。院长那边记得报告。”

虞谷秋点头:“知道,谢啦!”

“哎,真不敢想象我老了要是得这种病该怎么办。分不清周围的人谁是谁,动辄发脾气又打又骂的让别人都不敢靠近。”杨芩感叹,“越是在这里干着越是害怕变老,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虞谷秋下意识地脱口说:“有……是很可怕。”

说话间,她忽然想起汤骏年在破冰船上拂掉她头顶雪花的样子。当时的他一声未吭,其实想的是她头发花白的样子。于是,心骤然柔软,虞谷秋不知觉地笑起来,说:“但或许也没那么可怕。”

*

虞谷秋晚八点下班时,在公交站边等车边回汤骏年发给自己的消息。

他问她:“你下班了吗?”

汤骏年今天也要上班,不过他是从下午才去店里,需要忙到深夜,这会儿应该是抽空踩着点给她发来的。

虞谷秋回道:“刚刚下!”

“听上去很有精神。”他的声音有笑意,“工作顺利吗?”

“很顺利啊……”她说完,又有迟疑,“其实不算顺利。”

他平和地问:“发生什么了?”

虞谷秋打开手机前置自拍了一张,本来想用美颜的,但汤骏年的视力自带高斯模糊,所以不太需要。

“这是一张被泼过茶水的脸。”她发给他,“是老人家犯病啦,没什么事。”

她刻意隐去这人是容芝兰,因为没必要,她在她眼里就只是养老院的住客,跟其他人没有区别,自然没必要刻意提一嘴。

汤骏年这时也发送了一张照片过来——

“这是一双刚刚按完两个钟的手。”

虞谷秋咋舌:“连续两个钟?”

“嗯。”他却笑着,“是大客户了。”

她难免替他感到心疼,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很久了,此时才终于能够说出口。

“我一直以为……你眼睛好了之后会辞职的。”

“是吗?”

“毕竟你当初是无路可走才去做了这个,这不是你本身想做的。”

“我本身想做的其实依然做不到。”汤骏年的回复很客观,“操作望远镜,阅读星图,处理视觉数据……我现在的视力要做到这么精密的工作依旧是短板,更别说这些年完全做着无关的事,记忆力也大不如前了。”

他的人生已经离当初的轨道很远,不是一场简单的手术就能翻天覆地纠正回来的。

但,这不代表他现在走的这条路就是歧路。

在别人眼中也许一定会这么认为,工作似乎有三六九等,体面的和不那么体面的,以社会的通俗的眼光来看,他做的工作并不能引以为傲。

他当然不甘心,常常会不甘心。

有一次给客人按摩的时候,客人边被按边外放着电视剧打发时间,他听到里面耳熟的配音,那是曾经大学里认识的播音系好友,人家顺利当上了配音演员。

回过神时,客人惊呼好痛,他连连道歉。

这世界上的路纵横交错,有无限可能,但,这是正常人眼里的世界。在盲人的世界里,路和天空一样是黑的,没有分界,哪里有路呢?

他想,那就跳水吧,至少有扑通的声响。

他学习做一个真正的盲人,路终于通了。大家不再奇怪,不再质疑他不能胜任,他也不必担心被歧视,在这个世界里,大家都一样。

他就这样憋着气生活,直到有一天,他与虞谷秋重逢。

她对他说,我喜欢我的工作。

这句话让自己一阵恍惚,不由得也让他开始回想自己的工作。这些年他仅仅只是靠着它活下去吗,它有哪里不堪吗?

没有。它只是偏离了自己原定的轨道而已。

它无法让自己获得任何成就感和快乐吗?

也并非是这样。

店里来的客人很多不会来下一次,但重复光顾的也不少,有几位更是常客。虽然从未见过他们,但他依靠声音辨认着每一位客人,凭声音想象着对方可能的样子,可能的性格。

有一位常客是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大学生,初入职场却一身毛病,腰酸背痛脖子僵,时不时需来他这里报道。每次来都会向他吐苦水,祈求领导同事上天堂,汤骏年沉默地按着,心想他还挺善良,难道不是应该祈求他们下地狱?

小年轻每次按完都会夸他技术好,按的不仅是他的腰背更是他的心灵,说一定要给他颁锦旗。他没想到对方有一天来按摩的时候真的带来了,不是那种传统的大的要死的锦旗,而是从网上定制的,小小一面,用盲文写着什么字。

他没忍心告诉他,因为是后天盲的关系,加上有读屏,他根本不认识几个盲文,猜测写的是妙手回春,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后来拜托会盲文的同事一摸,才知道写的是祝你的领导同事也上天堂!

同事沉默,他也沉默了。

又有一位常客是年纪很大的爷爷,被儿子拽着来一起按,按之前他骂骂咧咧店里骗钱,说按摩凭什么也要付钱,以前都是阿芬给自己按。

儿子极为不耐烦,回嘴说那你把妈从地里挖出来让她再给你按吧。

老人就不说话了。

汤骏年没想到他还会再来,而是自己一个人。他每次来都很沉默,一句话不说,按完就走。只有一次,他突然拉着他的手叫了一声阿芬。汤骏年抽了下手,没抽动,只好一动不动地任由老人拉着,另一只手递过去一张面巾。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被不小心听到的同事取花名叫阿芬。

这些滑稽的回忆,现在想来却都让人会心一笑。他经手过的面孔和名字都不知的人,也许在那一刻他曾支撑了他们生活的某一个支点。而今,他们也成为他生活的一个支点。

汤骏年想,他也好像开始慢慢地喜欢自己的这份工作。

在电话里,他把这些留有印象的小细节一一告诉虞谷秋,讲到虞谷秋上公车,一路伴着回家。尤其是那个领导同事上天堂的事,让虞谷秋直接在人挤人的公车上笑喷。

“那面锦旗现在还在吗?”她问。

“在家。”

“我怎么没看到过?这么亮眼的文字我应该不会错过……”

“因为在我的卧室挂着。”他说,“而你还没进过我的卧室。”

“哦……”

“下次来卧室看吧。”

虞谷秋顿时支支吾吾,觉得话题的走向开始微妙,这不是适合在人来人往的车上聊开的,即便汤骏年可能压根没那意思,是她自己想歪。

虞谷秋清清嗓子:“总之,我现在理解你不辞职的原因了。我会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