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首秀(第2/3页)
陆菲忽然无语,也觉得自己过分了。这一天她过得很不好,一直忍到现在,把疯都撒在了他这里。
而他仍旧带着一点笑意,无奈而疲惫,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而非职衔。他说:“陆菲,碰上我算你走运。这种话,你千万别对公司领导或者其他律师讲。”
她意外他的反应,但还是看着他问:“什么叫碰上你走运?”
神色犀利不变,此刻的她更像是船上的那个少年。
“相信我,你会没事的,”他看着她道,“因为在这件事上,我跟你的利益一致。”
她也看着他,没说话,像是在等更多的解释。
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也许只是他太累了,不想再走其他迂回的方式,但他不能告诉她更多了。
他于是倾身向前,双手交握搁在桌面上,只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件事故会被定性为不可抗力下发生的意外,但损失不会被完全当作’单纯海损’,而是通过谈判确定一个分摊比例,然后快速、低调地解决全部纠纷。船东,货主,还有你,三方共赢。”
“而你需要做的,就是坚持最初的说法,”他继续对她道,“你当时的表现非常好,陈述无懈可击,与其他人证物证一一对应,已经是我想要的完美叙事了。”
她看着他,没说话,似乎在掂量他是否真诚。
叶行也不催促,耐心等着她的反应。
他想自己或许应该早一点向她交底的,便可免了这一番猜忌。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在船上就对她有过友好的表示,她却对他存着莫名的成见。
这让他觉得挺稀奇,素未谋面,她怎么就搞得好像看透了他似的?
讽刺的是,他还真是那种人。
一阵晕眩忽然而来,他低头支肘,双手捧住面孔。
“你怎么了?”她在问,声音隔得很远。
失去意识只有短暂的一秒,他缓过来,还是那样回答:“没什么,时差,没休息好。”
但她已经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扶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到椅背上,而后拉松他的领带,解开衬衣最上面两粒纽扣。她的手探进衣领,按在他的颈动脉上。他感觉到她指尖的压力,以及自己的脉搏与她的对抗,几乎窒息。
“你喝酒了?”她问,离得近,她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精味道。
他点头,胸腔起伏,努力调整。
“有胸痛和呼吸困难的感觉吗?”她又问。
“没有。”他能动了,第一个动作就是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想要结束这个尴尬的姿势。
她如他所愿收回了手,却还是说:“我出去找个你的同事陪你去医院吧。”
他也还是拒绝:“不用,已经没事了。”
她并不放过他,说:“你别逞能,承认自己不行没什么要紧的,心源性猝死可能再次发生,你不一定有第二次机会。”
他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她带他满船跑的时候就告诉过他,二副及以上都接受过正规的急救培训。
但他仍旧回答:“真的不用,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她朝毛玻璃外面的开放式办公区看了一眼,忽然猜到原因,他也许只是不想让同事知道,又或者是不能,他不能让他们中的任何人知道他不行。
挺惨一个人,她想,难怪他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救同事。
她回到办公桌另一边坐下,看着他说:“那行,你先缓一缓,我陪你去医院。”
叶行以为自己听错了,说:“至于吗?”
陆菲说:“你要么跟我走,要么我现在打120,然后告诉你同事。”
她再一次要挟了他。
叶行反问:“怕我死这儿?”
陆菲毫不避讳,点点头说:“那我就成了最后一个见到你的人。”
叶行服了,放弃争论,又或者他真的有点害怕她预言的事情发生。
他系好衬衣扣子,重新打上领带,然后站起来对她说:“走吧。”
陆菲上下看看他,问:“你可以吗?”
叶行反问:“不然你抱我?”
陆菲撇撇嘴,心里想,也不是不行。
两人似乎都没注意人称的变化,就这样从“您”变成了你,自然而然,默契神会。依原路走出律所,她始终走在他身后半步,恰如在船上爬绑扎平台,她对他说,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进了电梯,叶行按了地下车库那一层。
陆菲却伸手又按了一楼,说:“你现在这个状况不能开车。”
叶行说:“那你开?”
陆菲说:“我没驾照。”
叶行看看她,简直难以置信,她是职业驾驶员,开的或许是世界上最大的运载工具。
陆菲看出他的惊诧,只觉毫无道理,反问:“我要驾照有什么用?”
叶行想起她方才说的那句话,我不上岸,我没想过上岸,所以是当真的?
他无心计较,只想快点解决这件事,跟着她下到底楼,在办公楼外坐上她叫的网约车,去了最近一家医院的急诊部。
一路上,她让他保持平静,避免突然的体位变化,于是他们几乎没说什么话。
进了医院,也是她替他挂号,对医生说他的情况:没休息好,加上饮酒,发生一次短暂的晕厥。
医生又问了他更多问题,最近几天平均睡几个小时?今天喝了多少酒?晕倒之前正在做什么?有没有什么征兆?过了多长时间完全清醒?有没有意识模糊、胸痛、心悸或者身体某个部位无力的感觉?过去是否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以及既往病史和家族史?
他一一回答,而后做了各种检查,心电图、心率、血压、血氧饱和度、电解质、血糖、酒精浓度。
最后得出结论,他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医生说,也许只是极度疲劳加上酒精影响,造成一过性的脑血流减少,但还是建议他重视这次晕厥,说是身体在警告他,当前的生活方式已经超出了它能承受的限度。
她错了,他是对的。
但其实他也暗暗觉得自己有事,他有这样的念头,已经很久了。
原因很简单,是他未曾说出来的家族史。
何家子弟似乎总在以各种各样的原因折损,就像是那种宫斗剧,七八十集,几十个女人使尽手段,打掉不知多少个胎儿,谋害多少孩子。有的染上恶习失宠废黜,有的车祸意外身亡,有的驾船坠海变成植物人,也有的年纪轻轻得了鼻咽癌,难说有多少是报应,多少是人为。
也正是如此,他一路韬光养晦,终于走到这一天,进入决赛圈。
离开医院,陆菲又打了辆网约车,把他送回酒店,自己也下了车,去坐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