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深海鲸鱼
陆菲从驾驶台下来,直接去了医务室,果然看见病床周围的帘子拉上了。
她掀开帘子进去,叶行躺在里面,眼睛闭着。
明知只是晕船,她却从他身上看出几分奄奄一息的意思,一时有些紧张,伸手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反过来换成手心,轻轻按住。
叶行还是没睁眼,说:“我没发烧,就是晕船。”
陆菲这才无声笑了,这人清醒着呢,估计记得她跟他说过船上的医务室归二副负责,所以就躺在这儿等着她来。
“要是吐得厉害,造成电解质紊乱,也可能引起低烧的。”她解释。
叶行也解释:“没吐,就是晕,睁眼就晕。”
陆菲问:“你不是说你吃过晕船药吗?”
“嗯,”他摸出药盒给她看,“说明书上写六小时一片,我早上出门之前吃过一片,午餐又补了一片,刚开始还行,后来风浪大起来就压不住了。”
陆菲看看那个盒子,还是处方药,治晕动症的。
她问:“你找医生开的?”
叶行说:“嗯,去年你在华顶轮上给我吃的那个晕海宁,吃完太嗜睡了,我后来完全靠意志力在支撑。”
“但是你吃的这个不够劲。”陆菲转身去开药品柜,还是给他找苯海拉明,又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说,“科考船去南极过德雷克海峡吃的也是这种,再大的浪,吃完睡着就没感觉了。”
叶行接过去,坐起来吞服。
陆菲看他吃完药,存心说:“那我走了,你睡一会儿。”
叶行只好赶紧叫住她:“你现在有事吗?”
陆菲摇摇头:“我刚下值,还没到晚饭的点。”
“那你陪我一会儿吧。”叶行放轻了声音,终于说出来。
陆菲也真留下了,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病床边,嘴上却偏还要说:“一般晕船都是在自己住舱里躺着的。”
叶行解释:“我住的二人间,上铺,隔壁全是小孩。”
陆菲轻轻笑了,虽然现在横摇不过五六度,但他真是为这一次“小航海家的海洋启蒙之旅”做足了准备,也吃足了苦头。
叶行闭着眼,但还是听到了她的笑声,说:“你还笑,我都快难受死了。”
陆菲也觉得自己有点不地道,努力忍住,一只手攀上床沿,握住他的手。
叶行满意了,把自己的手翻过来,掌心贴在一起,手指探入她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船上大部分的人这时候应该都在主甲板,医务室里很安静,蓝色的围帘遮去一点光,让这个小小的角落有种舒适的昏暗,他们就这样牵着手,像是享受着这一刻的安静,又或者只是单纯在等苯海拉明起效。
叶行忽然开口,说:“我接下去几个月还得在香港。”
“嗯。”陆菲应了声,似乎在等他继续往下说。
他便接着说下去,趁着这个时刻把一直想跟她说的,统统说出来。
华远收购嘉达要经过反垄断审查,估计得八到九个月,这段时间他还得在岗,顶着公司的日常运营,同时配合华远的团队入驻,协助他们跟各个部门对接,做正式交接的准备。
“至于收购完成之后,华远提出了留任的邀请,或者给我一个非执行董事的职位,但是我都拒绝了。”
陆菲听着,说:“哇哦。”
还是这样一声赞叹,竟比过去的任何一次都更真挚。
叶行也听着,原本的顾虑一下烟消云散,她当然是懂的,其他人又争又抢的位子,她早看出来他做得不开心。
他继续跟她解释:“其实每年去董事会上举举手倒也不是不行,但如果担任董事,就不能做执业律师了。”
陆菲似乎一点都不意外,说:“我知道你会回去做律师的,在平潭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叶行还是闭着眼睛,却无声笑了,慢慢地说下去:“但是我应该不会回至呈所,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工作了。我想自己开个小所,挑案子做,再加上一部分航校基金会的法律援助。”
陆菲还是说:“嗯,生理医生心理医生都跟你说过,要你改改生活方式。”
叶行再次体会到一阵深切的感动,哪怕他们认识不久,相处的时间更加短暂,但她那么清楚他的事,他的想法,他需要什么。
陆菲却忽然想到孙伟被毙掉的稿子,很突兀地问:“你要不要听冷笑话?”
叶行再次对她的脑回路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说:“要。”
陆菲便开始讲:“鲸鱼能下潜接近三千米,屏住呼吸两个小时以上,但无论它潜水能力多强,最终都必须回到水面,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行很老实地回答:“因为它是哺乳动物,用肺呼吸,它要换气。”
陆菲提醒:“都说了是冷笑话了,需要你发散思维。”
叶行放弃不猜了,直接问:“那是为什么?”
陆菲说:“因为深海压力太大,呆久了会得深鲸病。”
这神经病的答案,让两人都笑起来,笑到那张病床都在抖。
不确定是因为转移了注意力,还是苯海拉明开始起效,叶行感觉好多了。
但陆菲还是没走,仍旧牵着手,听完了他的事,又跟他说自己的事:“跑完七月份这几个短航次,我要去参加一个模拟极地环境的野外培训。”
叶行也不觉得意外,只是问:“在哪儿?”
陆菲说:“青海,祁连山东段,岗什卡雪峰。”
叶行说:“哇哦。”
“其实只是初级难度,”陆菲笑了,接着说下去,“以后我还会在科考船上工作,近海,远海,短航次,长航次,都有可能……”
她想问,如果是这样,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叶行已经开口说:“不管怎么样,我想跟你在一起。”
陆菲问:“你愿意在岸上等我回来?”
叶行说:“我也可以飞去看你的。”
陆菲满意这个回答,却也有一些怀疑和好奇:“但是离得这么远,真的可以吗?”
叶行反问:“什么事都要现在就想好吗?”
陆菲短暂语塞,而后释然,笑说:“倒也不是。”
他这样一个人,习惯思虑深远,缜密布局,走一步看十步。但唯独这件事,他什么都计划不了,非得把自己豁出去不可。他也不想再做什么计划了,心甘情愿地把自己豁出去。
而她,习惯了海上生活,简简单单,自由自在。但唯独这件事,她要学着回到陆地上,走更长的路,遇到更多人,应付更复杂的关系。她本以为会很难,但当真做起来,竟也心甘情愿。
两人都觉得把这事想明白了,叶行却又提出补充条款:“但你不可以一个城市一个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