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遗梦
崇宁十五年春, 剑门关的积雪消融，年仅六岁的楚常欢与父亲一道携家仆前往京师赴任。
他怀里抱着一只汤婆子，望向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山涧流水, 眸中满是期冀：“爹爹，听说汴京繁茂，夜不闭市, 咱们以后还会回来吗？”
楚锦然笑说道：“爹爹奉旨入京, 乃是为天子效命、为百姓谋福祉，若能留任，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楚常欢点了点头，懵懵懂懂地说：“哦。”
父子抵达京师时, 适逢春闱放榜, 礼部衙署外的那株杏树如火如荼，纷飞胜雪。
楚常欢趴在窗口, 叹道：“爹爹, 这里有好多人啊~”
楚锦然道：“此乃会试放榜，你若肯读书, 将来也可来此谋求功名。”
楚常欢毅然决然道：“我不要！”
楚锦然笑了笑，不再言语。
待到四月殿试结束, 太子赵闻棠的婚事也提上日程了。
楚锦然初到京城, 入职礼部, 掌从六品礼部司郎中。此番太子大婚, 礼部诸司异常忙碌, 楚常欢一天到晚几乎很难看见爹爹的身影, 因成日闷在家中，委实无趣，便溜去市集寻些乐子, 渐渐的，竟也结交了三五个朋友。
八月初七，太子赵闻棠迎娶太傅之女沈玥檀，整座汴京城俱是红妆。
天家喜事，文武百官可携家眷前往大庆殿赴宴，楚常欢坐在席间举目四顾，忍不住问父亲：“爹爹，那个太子妃是什么人物，竟让你们衙署上下忙了几个月。”
楚锦然笑道：“此乃天家婚礼，自然非同寻常，太子与太子妃身份尊重，岂能以寻常婚礼相待？”
楚常欢似懂非懂，须臾又将目光凝向上首那位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十二章纹玄色缥裳的俊美男子，便知他就是崇宁帝柳柒，一时间看得痴迷，竟忘了礼数。
察觉到孩子的视线后，柳柒侧首，向他遥遥一笑。
楚锦然见此惊骇不已，忙拉了小儿，低声斥道：“圣上尊前，不可放肆！”
楚常欢这才悻悻然收回目光，埋头吃饭。
太子大婚，万国来贺，崇宁帝与纳藏、北狄、大理等国的使臣相谈甚欢，丞相云时卿、太傅沈离等亦盛力款待，未有懈怠。
楚常欢听着那些文绉绉的话，倍觉无趣，于是对楚锦然道：“爹，我吃饱了，能否去御花园玩耍片刻？”
楚锦然肃然道：“你就安心待在此处，莫要出去给我惹麻烦。”
楚常欢神色恹恹，趴在案上哼哼道：“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我不想在这里我不想在这里我不想在这里……”
楚锦然忍无可忍，为免他吵着四座的朝臣及家眷，便轰他去御花园解闷，并再三叮嘱，不可闯祸。
楚常欢欣然离席，随一名内侍官踱至御花园。
目下已是二更，弦月高悬，星河灿烂，御花园内却灯明火彩，亮如白昼。
此处怪石嶙峋、珠树琼林，其中多异草奇花，俱是楚常欢不曾见过的。
因文武百官皆聚在大庆殿吃喜宴，偌大的御花园里便鲜有人踪，他独自来到一座湖心亭，趴在玉栏上吹着夜风。
湖中游鱼成群，许是被人喂惯了，此刻乍见人影，全部蜂拥而至，聚在湖心亭前等候饲喂。
楚常欢两手空空，突然后悔忘了向内侍官要一盒鱼食，正茫然时，忽闻对岸有人声传来：“誉儿，你怎的在这儿？陛下方才传召你，还不快随为娘去面圣。”
他悠悠抬眸，只见对岸假山旁站着一个衣紫腰黄的男孩，瞧那身量，约莫有十来岁，只是背对着湖心亭，教楚常欢无法看见他的面貌。
“你是在找鱼食吗？”倏然，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楚常欢蓦地回头，一个同样穿着锦衣华服的男孩正笑盈盈地注视着他。
男孩端着一盒鱼食，又往前走了两步，“御花园的锦鲤只吃秘制的鱼食，我这盒是从禁军首领柳逢柳大人那儿要来的，可分你一些，拿去喂罢。”
楚常欢静默须臾，又转身瞧向对岸，假山旁早已空荡荡，那个男孩不知何时离开了。
他不再去思索那个男孩的事，当即抓了一把鱼食，一股脑儿撒向湖面，成群的鱼儿扑腾跳跃，纷纷挤破脑袋争抢食物，广阔的湖面登时水波荡漾，热闹也极。
男孩行至玉栏前，笑道：“你如此喂法，只怕它们吃完便不理你了。”
楚常欢疑惑道：“那该怎么喂？”
男孩道：“少量多次，吊足胃口，它们才会一直盼着你。”
楚常欢颇觉有理，便照着他传授的法子饲喂，湖中游鱼果真经久不散。
渐渐的，他已疲于喂鱼，索性坐了下来，说道：“我叫楚常欢，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鄙姓顾，讳明鹤。”男孩回答道。
“顾明鹤……”楚常欢喃喃道，“这个名字真好听。”
顾明鹤微笑道：“你是礼部司楚郎中的公子？”
楚常欢双眼一亮：“你认识我？”
顾明鹤道：“方才在席上见过你。”
楚常欢心道定是父亲官阶颇高，方能引人注目，不由暗喜，忖度片刻，又问道：“你的父亲是谁？”
“家父虚有其衔，不足挂齿。”顾明鹤又分给他一把鱼食，叮嘱道，“可别再撒光了。”
楚常欢嘿嘿笑了一声：“不会了不会了。”
两个孩童在御花园内撒欢游戏，不知不觉已更深露重。遽然，一声鸡鸣幽幽入耳，眼前景象竟如飞花般飘然散尽，楚常欢愣了愣，还未及细想，便觉身体一沉，再睁眼时，所见已非旧观矣。
原来是年少遗梦。
屋外晨光和煦，孩童嬉闹的欢笑声自院中传来，清晰悦耳，隐约还可闻见梁誉和顾明鹤的话语声。
楚常欢昨夜吃光了一壶酒，醉得一塌糊涂，全然记不清究竟是谁陪他入了眠。
他在床头静坐半晌，待缓了神，方披上氅衣行至屋外。
甫一打开房门，就被金灿灿的日光迷了眼，楚常欢抬手遮日，瞧向院里，晏晏拖拽着一把笤帚跟在哥哥身后，吃力地喊道：“哥哥，等等我，我也要捕蜻蜓！”
桂树下，梁誉与楚锦然冷静对弈，顾明鹤在一旁瞧着，忍不住多嘴道：“爹，您这颗子不该落在此处。”
梁誉睨他一样，冷声道：“闭嘴。”
楚常欢不禁失笑，抬头看天，一片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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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云柳限时返场[捂脸笑哭]
本文到此结束，感谢一路痛苦追更的宝宝们[比心]